<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返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文/陈新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烫酒！烫酒！”县革委办公室主任梁双喜一手攥着两个松花蛋，一手提着二锅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喜滋滋地对妻子说。</p><p class="ql-block"> “啥事把你乐成这样？"</p><p class="ql-block"> “我梁双喜今儿又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呐！″</p><p class="ql-block"> 妻子乐颠颠地端出一个大号海碗，倒了半碗开水，把小酒壶倒满，“那让我猜一猜吧，是你又升了一级？"</p><p class="ql-block"> “不对。"</p><p class="ql-block"> “两级！”</p><p class="ql-block"> “不对。"</p><p class="ql-block"> “难不成是老人家发了最新指示，儿子可以回城了！"</p><p class="ql-block"> “想得美，比你想的还美！</p><p class="ql-block">我蹿缀粮食革委会赵主任抽调下乡知识青年，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事儿，县革委会批准了！此其一也。”梁双喜摇头晃脑咂了口酒，“咱铁柱排第一名，此其二也！″</p><p class="ql-block"> “天那，死鬼，为啥不早点告诉我？”</p><p class="ql-block"> “就你那破嘴，漏了风声，儿子能排上号儿吗？″ </p><p class="ql-block"> “他会啥呀，倒是爱唱歌儿，不过一吼起来，得晕倒一片。″</p><p class="ql-block"> “他能跳忠字舞啊，谁都跳不过他！″</p><p class="ql-block"> “对呀，这小混蛋，可让人操碎了心。”当妈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想起儿子一年前下乡的情形，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初冬，县里欢送第一批高中毕业生下乡，那场面是特别地壮观:红旗，红标语，红袖标，知青们每人胸前佩朵比脸盆还大的红花，红红火火响彻全城的红鞭炮，真的是一片红海洋呢。十几辆披红挂绿的东风大卡车一字排开，知青们上车后，县革委会张主任亲自上前，一一握手告别。刚刚上初三的儿子，本来是欢送知青下乡的学生代表，他的发言，口号那叫响亮！仿佛他身上的热血都点着了，和知青们一起燃烧起来，烧得天地红彤彤！这个傻透气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此刻，他跑过来拉住张主任的手，红着个脸，简直成了关公，“张叔叔，我也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张主任认识儿子，笑着说:“你还不够年龄，等你高中毕业再说吧。″“我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落实毛主席的指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说着便钻进了知青的车队里，不见了踪影。</p><p class="ql-block"> 汽车到了知青点，儿子也有了消息一一他也到了那里。这小子是中了邪了！难不成让黄皮子(黄鼠狼)迷住了？</p><p class="ql-block"> 没办法，当妈的只好连夜赶去接儿子，苦口婆心地开导:“你造反，我们支持，咱根红苗正，八代贫农，咋造反都没事儿！你爸爸就是因为造反才进了城，当上了大官。可是，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农村，我和你爸不白忙活一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和我们商量商量啊！″</p><p class="ql-block"> “我是党的儿子，只听毛主席的话！″儿子主意正着呢，十条牛都拉不回来！从此，青年点里便多了一个最小的知青一一梁铁柱。</p><p class="ql-block"> 当妈的自然不放心呐，便留下来陪儿子一道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青年点所在的生产队不算太穷，一个劳动日能挣六七毛钱，宿舍是县政府拨专款盖的。当地人对儿子特别照顾。此时是打场送公粮的隆冬时节，队里安排他赶马压滚子，这是半拉子(小孩子)干的活儿。场地中间放上高粮谷子桔杆，人只要站在中间朝转圈奔跑的马儿挥鞭子就行。儿子极有悟性，很快成了行家里手。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倒也吃得饱。宿舍烧个大火炉，睡滚烫滚烫的大火炕，倒也冻不着。当妈的看在眼里，放下心来。便返回了城里。</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开春，儿子又自告奋勇参加了采石队，那是生产队的大金库。村子后面有一架大山，名叫凤凰山，远远看去，可不就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金凤凰？那里盛产青条石，是非常紧俏的建筑材料。这孩子身手轻，动作快，几天就成了点炮好手。瞧，他凿眼，放炸药，引捻，猴子一般跃到安全地带。“轰轰轰″几声炮响，一块块巨大的青条石便从天而落。他呀，简直成了地雷战中的小英雄！</p><p class="ql-block"> 好景不长，当妈的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一次，他抬石头摔倒，造成骨折，回家整整住了三个月的医院，还好，年纪小，恢复快。</p><p class="ql-block"> 他爹本想借机让孩子因病返城，可是当时政策紧，还没有知青返城的先例，只好放弃。如今心愿就要变成现实，怎能不令人高兴呢？</p><p class="ql-block"> “铁柱返城了！″知青点里炸了窝。有人说，铁柱本来就不是知青，就不该下来。有人说该他回去了，他那么小，万一出事儿咋办？有人说他能回去，还不是因为有个好老子？有人说也好，走一个，少一个，末了都能回去呢。梁铁柱心里自然也很高兴，他不再坚持永远扎根了。 </p><p class="ql-block"> 梁主任兴冲冲来到知青点儿接铁柱回家。听说儿子又上山打炮去了，说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只好在青年点儿里焦急地等待。“轰″地一声炮响，梁双喜只觉得心里猛地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便预感大事不好。几分钟后，竟真的传回噩耗一一铁柱出事儿了！第一次点火，没响，铁柱返身点二次，刚往回走了二三步，响了！</p><p class="ql-block"> 梁双喜没命地往山上跑，来到爆破的地方，只见儿子血肉模糊，已失去生命体征。他登时昏厥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梁铁柱的名字是返城了，而且是这座县城第一个返城的下乡知青。但他的生命却永远留在了广阔天地。 留在了那座能证明他“一颗红心″的，被贫穷掏空，失去一双支膀的凤凰山脚下。</p><p class="ql-block">2021年4月写于海南万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