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中国近代报纸轶事</font></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39b54a">文 \ 安立志</font></h3><br>1840年,是我国近代史的开端,标志事件是中英鸦片战争,这是官方教科书划定的历史界限。<div><br>按照某些国人的思维习惯,世界上任何新生事物,中国都是“古已有之”,报纸当然也不例外。我国学者早有这样的结论,“中国是世界上最先有报纸的国家,也是世界上最先有新闻事业的国家。”(《中国古代报刊发展史》,东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页1)在报纸起源上,该书甚至提到“周朝说”与“战国说”。林语堂指出,“中国古代的官方报纸不能作为严格意义上的现代报纸为我们所接受。”因为,“古代任何朝代都没有大众化报纸,只有在皇宫和省府内专门为仕途阶层出版的官方报纸。”而“所谓面向大众编辑和发行的现代报纸,发端于19世纪初,很大程度上得力于中国早期的西方传教士的努力。”(《中国新闻舆论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页11、67、68)林语堂的“现代”概念与我国的历史划界并不冲突,按照他所举的例子,甚至早于1840年。</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李鸿章)</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李鸿章</font><br><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1896年春,因甲午战争惨败而被夺职削爵,投闲置散的李鸿章,奉慈禧太后之命,作为大清帝国的特命全权大臣,参加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礼,随后对俄、德、荷、比、法、英、美、加八个资本主义国家进行访问。这是中国政治人物的首次环球外交。当年8月,李鸿章在美国接受了《纽约时报》记者的采访。此次采访的一个话题就是报纸问题,不过,他们说的是欧美报纸,而欧美报纸肯定不同于大清帝国用于颁布皇上(太后)谕旨的邸报,而是近代的自由报纸。</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br></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在中国,谈论欧美报纸,引用马克思的评论,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争议。1842年(也正是中英签订《南京条约》那一年),马克思指出:“报刊是历史的人民精神的英勇喉舌和它的公开形式。”这就是新闻媒体最早的“喉舌论”。他比梁启超的“耳目喉舌论”(1896年《论报馆有益于国事》:“去塞求通,厥道非一,而报馆其导端也。……其有助耳目喉舌之用,而起天下之废疾者,则报馆之为也。”),早了半个多世纪。他进一步阐述:“自由报刊是人民精神的洞察一切的慧眼,是人民自我信任的体现,是把个人同国家和世界联结起来的有声的纽带,是使物质斗争升华为精神斗争,并且把斗争的粗糙物质形式观念化的一种获得体现的文化。”(《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页155、179)马克思发表此文的时间,比李鸿章访美早了半个多世纪。马克思在世界各地的不肖子孙为了拒绝世界文明往往强调国情特殊,甚至对马克思本人的论述也是如此。李鸿章当然不认识马克思,但他却可能是“国情特殊论”的始作俑者。</span></div></h3> 美国记者对李鸿章的采访平和而友好,没有刁难与挑衅。记者提问:“阁下,您赞成将美国或欧洲的报纸介绍到贵国吗?”李鸿章对记者说,“清国办有报纸,但遗憾的是清国的编辑们不爱将真相告诉读者,他们不像你们的报纸讲真话,只讲真话。清国的编辑们在讲真话时十分吝啬,他们只讲部分的真实,而且他们也没有你们报纸这么大的发行量。由于不能诚实地说明真相,我们的报纸也就失去了新闻本身的高贵价值,也就未能成为广泛传播文明的方式了。”(《帝国的回忆——<纽约时报>晚清观察记》,三联书店,2001年,页342)<br>令人意外的是,面对外国记者的提问,李鸿章并未文过饰非,大肆渲染大清制度的优越性;也没有信口雌黄,大肆夸张大清报纸的先进性。然而,作为朝廷高官,他本能地回避了皇家报纸的实质问题,他当然不肯承认大清报纸广泛呈现的“《真理报》上无真理(充满谬误),《消息报》上无消息(全是谎言)”,正是由于邸报姓“皇”的制度问题,反而将责任推给报纸编辑,是因为他们“不爱将真相告诉读者”,“在讲真话时十分吝啬”,“他们只讲部分的真实”。<div><br>就建国而言,美国是一个后来者。在李鸿章到访美国之时,美国建国也才120年。李鸿章肯定不知道,在其建国之初,美国的建国先辈就非常重视报纸。1787年1月16日,作为《独立宣言》的起草人与美国政制的设计师,杰斐逊从巴黎给爱德华·卡林顿写信说,“我相信人民的健全的见识将始终被看作是一支最好军队。……人民是他们的统治者的唯一监督者;甚至他们的错误也有助于促使统治者恪守他们制度的真正的原则。……既然我们政府的基础是人民的意见,首要的目的就是要保持那个权利。如果让我决定我们是应该有一个政府然而没有报纸好呢,还是有报纸而没有政府好?我会毫不犹豫地主张后者。”(《杰斐逊集》,三联书店,1993年,页980)按照中国的算法,杰斐逊写这封信的时间,怎么说都应算作中国的古代。相对于110年后访美的李鸿章,这些说法还是太过超前了。</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梁启超)</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梁启超</font><br><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梁启超不仅是戊戌变法的领导者之一,也是中国近代著名的报人和政论家。他在戊戌变法前后和流亡海外期间参与创办了《万国公报》、《时务报》、《清议报》、《国风报》等多种报纸。</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br></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1900年,慈禧太后利用义和团运动攻击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和西什库教堂,八国联军以保护侨民为由攻占北京,慈禧太后偕光绪皇帝逃亡西安。李鸿章临危受命与八国联军签订了城下之盟——《辛丑条约》。1901年11月7日李鸿章病死京城。一个多月后的12月21日,梁启超在《清议报》发行100册纪念仪式上发表祝辞称,“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此三大自由者,实惟一切文明之母,而近世世界种种现象皆其子孙也。而报馆者,……国家之耳目也,喉舌也,人群之镜也,文坛之王也,将来之灯也,现在之粮也。伟哉!报馆之势力。重哉!报馆之责任。”(《饮冰室文集(6)》,中华书局,1989年,页49)翌年,梁启超又在《敬告我同业诸君》中指出,“某以为报馆有两大天职:一曰,对于政府而为其监督者;二曰,对于国民而为其向导者是也。”他进一步论述道:“报馆者即据言论、出版两自由,以实行监督政府之天职者也。……拿破仑尝言:‘有一反对报馆,则其势力之可畏,视四千枝毛瑟枪殆加甚焉。’诚哉,报馆者摧陷专制之戈矛,防卫国民之甲胄也。”(《饮冰室文集(11)》,页36、37)</span></div></h3> 就其见解而言,梁启超关于报馆职责在于监督政府的看法,与杰斐逊的观点是相同的。而在李鸿章与梁启超之间,作为同时代的中国人,其看法为何差之千里?盖李鸿章系朝廷重臣,他是清廷权力的维护者;而梁启超则是自由作家,他是清廷权力的批评者。<div><br>1902年4月,中国近代外交家黄遵宪对作为报人的梁启超如此评价:“《清议报》胜《时务报》远矣。今之《新民丛报》又胜《清议报》百倍矣。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人人笔下所无,却为人人意中所有,虽铁石人亦应感动。从古至今,文字之力之大,无过于此者矣。”(《黄遵宪集(下)》,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页490)1916年,近代著名启蒙学者严复对梁启超也评价甚高:“任公文笔,原自畅遂。其自甲午以后,于报章文字,成绩为多,一纸风行海内,观听为之一耸”。(《严复集》第三册,中华书局,1986年,页648)<div><br>大清帝国瓦解之前,清廷在内外压力之下,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曾经推动立宪过程。1910年2月,梁启超在《国风报叙例》一文中,为形成立宪舆论,阐述了健全舆论的“五本”、“八德”。他指出,“夫舆论之所自出,虽不一途,而报馆则其造之机关之最有力者也。”(《饮冰室文集(25<上>)》,页21)可见他的“五本”、“八德”主要是对报纸而言的。所谓“五本”,即常识、真诚、直道、公心、节制。所谓“八德”,即忠告、向导、浸润、强聒、见大、主一、旁通、下逮。梁启超120前为报馆确立的这些原则与要求,既是对报纸的本质要求,也是对从业人员的职业要求,至今仍为报界所肯定。<div><br>梁启超一生,热爱报纸事业,致力于报纸主笔的生涯,并取得了近代史上无与伦比的辉煌成就。1912年,梁启超在《鄙人对于言论界之过去及将来》中自陈心迹:“鄙人二十年来,固以报馆为生涯,自今以往,尤愿终身不离报馆之生涯者也。”(《饮冰室文集(29)》,页1)</div></div></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袁世凯)</h3>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袁世凯</font></div><br>从梁启超的经历可以看出,在上个世纪之交,国人在境内外创办的报纸,已有许多与欧美报纸一样,颇具近代色彩。清帝退位,民国肇兴,在京畿与沿海商埠出现的一些报纸,无论中外官民,就其性质而言,也大都属于近代报纸。然而,民国初年,由于袁世凯权欲熏心,图谋称帝,其周边的宵小之徒,或心存私念,或投其所好,竟然通过伪造报纸舆论,为其称帝助纣为虐。<div><br>《袁世凯轶事》中有一则“假报”称:袁患病后犹日检报纸,其意盖欲察舆情之向背也。然所阅者上海之报惟亚细亚报一种,京城之报惟某某等两种。项城深讶上海何无他报,明日乃更进呈数种,则将上海某某等报,择其言论记载有触袁氏者尽行抽去,另造他言补之,照式重行排印者也。惟民党某报独进呈不忌,盖于进呈时先指明此为乱党之机关报,其言皆诬蔑政府者也。袁氏每读一过,辄痛骂不置云。(《袁世凯全传 袁世凯轶事》,文海出版社,民国五十五年台版,页241)<br>这则轶事时间不详。袁世凯身边幕僚极力向他隐瞒消息,给他看的报纸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无非投其所好、歌功颂德之类。及至他本人察觉之后,才不得不提供其他报纸,即使如此,还要做手脚,把报纸上批评袁氏的言论悉数抽去,然后重新排版,这已经成了一张假报。这样的报纸,不是李鸿章所说的“不爱将真相告诉读者”的报纸,更不是梁启超倡导的“五本”“八德”的报纸。这样的报纸,其主旨即在于欺骗与蒙蔽,而其欺骗与蒙蔽的对象竟然是一个“特殊读者”——袁大总统或洪宪皇帝。<div><br>如果说只是抽掉部分内容然后重印,这样的假报并非全尾全须,然而,在袁世凯称帝前夕,的确就有彻头彻尾的假报。曾经担任袁世凯侍从武官,在其称帝期间任参谋总长的唐在礼(1949年后此人曾任职上海文史馆,1964年去世)回忆道: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等人“为了尽快地达到位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急切要求,就竭力附合袁世凯,促使帝制早日实现。……他们就迎合袁世凯的心理,用蒙骗方法要他放心,使他不致改变主张。他们为了向袁说明全国确是都在推戴他做皇帝,就把外面的消息尽力封锁,甚至每天印制伪造的《顺天时报》(略)呈袁阅览。”(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53辑,中国文史出版社,1999年,页194-195)<br>唐在礼提供的资料得到了袁世凯女儿袁静雪(袁叔祯)的印证。她在《我的父亲袁世凯》中回忆道:“《顺天时报》是当时在北京销行数量比较多的日本人所办的汉文报纸。我父亲平时在公余之限,总是专门看它。……可是,也就因为这个缘由,才使得他受了假版《顺天时报》的欺骗而毫不自知。假版《顺天时报》,是大哥纠合一班人(略)搞出来的。不但我父亲看的是假版,就是我们家里别人所看的,也同样都是假版。大哥使我们一家人和真实的消息隔绝了开来。”</div></div> 事情是如何败露的呢?袁静雪一个身边丫头回家探望父亲,回来时买了一包五香稣蚕豆,蚕豆包的包装纸正是一张外面的《顺天时报》。她在吃蚕豆时,无意中发现这张报纸与看到的不一样,就找到同一天的报纸来查对,结果发现,报纸日期相同,而内容却大相径庭。“当天晚上,我便把这张真的《顺天时报》拿给了我父亲。我父亲看了之后,便问从哪里弄来的,我便照实说了。”“第二天早晨,他把大哥找了来,及至问明是他捣的鬼,我父亲气愤已极,就在大哥跪着求绕的声音中,用皮鞭子把大哥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还骂他‘欺父误国’。”(《女儿眼中另面袁世凯》,中国文史出版社,2012年,页44、45)<div><br>《顺天时报》事件并不说明袁世凯的称帝多么被动,多么无辜,或仅仅是受蒙蔽的受害者。作为皇权时代权倾一方的政客与军阀,袁世凯的帝王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作为一代枭雄,他的思想是敏锐的,在策划复辟之初,就意识到报纸舆论的巨大力量,于是在1914年,他就颁布了以控制舆论为宗旨的《报纸条例》,他不仅照抄清廷的《大清报律》,而且塞进了日本《新闻纸条例》的限制措施。不特如此,翌年7月,他又颁布《修正条例》,对原《报纸条例》加以修订与完善,旨在使原条例无隙可乘。正因如此,当时的《顺天时报》曾指出了袁世凯对于报纸舆论管控之严厉,“凡刊有不利于己之事实,或反对其政策之评论,辄不出封禁其报馆,且速捕其主笔编辑人等,投之牢狱,甚至设法暗杀以塞其口”(1916年7月12日《顺天时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