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盐池麻黄山，是父亲当年被迁赶的地方。中秋节，我们带着父亲去寻找当年他放羊的村落。</p> <p class="ql-block"> 巅簸的山路，飞扬的尘土，曾经荒凉的麻黄山却早已换了容颜。蓝天白云映衬着青青的草坡，漫山遍野盛开着紫色的荞麦花，小伊凡兴奋地说，姥爷真幸福，可以在这么风景优美的地方放羊。我们都笑了，父亲笑着说，五十几年前这里可不是这样。是啊，小伊凡怎会理解，姥爷被迁赶到麻黄山，只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名旧军官。小伊凡又怎会了解，姥爷在麻黄山睡在窑洞，除了放羊，还要饿着肚子干农活。小伊凡更无法想象，姥爷偷偷连夜从麻黄山途步逃往银川，夜里冷了就钻进草垛，胆颤心惊地生怕被人捉回去。一路风尘地回到银川，不甘如此的姥爷坐上火车去北京告状，可在那个年代，也只是徒然。</p> <p class="ql-block"> 记忆的闸门就这样被打开，回忆像洪水一般涌入。父亲说当年爷爷去世，奶奶和大伯回了河南，可他就是固执地要一个人留在银川，现在想想也许是想守着爷爷吧。60年代，正在上班的爷爷突然被带走，送到西湖农场进行改造，只因为他的身份是旧军官。三个月后，奶奶让父亲去给爷爷送些衣物。父亲来到西湖农场向管教人员说明原由，却被告知爷爷已经不在了。父亲问管教人员爷爷埋在哪里，管教人员说所有死了的人都被埋到一片荒地里。父亲找到阿訇说想把爷爷找到重新埋葬，阿訇说，你们是外乡人，哪里黄土不埋人。那一年，十五岁的父亲刚考上师范，却因为家庭巨变，放弃了学业，开始上班。父亲说，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成份不好就会低人一等，在单位白天上班，晚上下班还要经常被开会批判。后来，那个动荡的年代彻底结束了，父亲开始写信为爷爷平反，而最终的结果是关于爷爷起义查无事实，只是补偿了500元钱。</p> <p class="ql-block"> 如今，当年同为旧军官成份的父亲母亲谈起过往，早已云淡风清。可我每每想到父亲说起迁赶的时候周围都是拿着钢鞭的人；想到母亲讲起当年放学回家看到门上被贴了封条，家里一片狼藉空无一人，挣脱好心的邻居哭着说死也要一家人死在一起，一路哭着跑到南门广场。人山人海的南门广场，哭喊声一片，卡车上载满了一车车惊慌失措、成份不好的人们。当母亲终于找到家人，全家人抱头痛哭；想到父亲如果上了师范现在应该也桃李天下了；想到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成份或许可以成为一名音乐老师；想到在西湖农场的爷爷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离世？他在里面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至暗？没有家人陪伴的那段时光，爷爷是否也曾悲伤落泪；想到母亲一家人在隆德山区里的艰难生活......这一幕幕，总会令我心酸。可是看看现在的父母，时代的风雨从未将他们击垮，他们依旧乐观，他们依旧包容，没有怨恨，没有愤怒，那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像彩虹一般明艳。</p> <p class="ql-block"> 由于山路崎岖颠簸，天色渐晚，我们最终没能到达当年父亲迁赶的村落。我内心充满了遗憾，多想让父亲再看看那个他当年放羊的小村落，多想让小伊凡看看姥爷人生的印迹，多想站在山坡体会父亲的心路历程。但父亲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能再次回到这里已经知足了。父亲说，他这一生过到现在，已经很满意了。我想起《简爱》中的一段话：生命太短暂了，不应该用来记恨。人生在世，谁都会有错误。这就是我从来不想报复，从来不认为生活不公平的原因。</p> <p class="ql-block"> 人世间，值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2022年9月13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