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上,漫漫洪荒。夕阳是个烧红的句点,将又一个晴朗的日子推向完结。所有试图伸出的手都无功而返,扶不住一缕余晖。天的胸口,影成两散,血分玄黄。 风太冷,每次呼吸都要在心间钉下一个楔子,各色疼痛积木般越堆越高,终于等到一个刚好背对的角度,无声跌落。已说出的和未说出的,被飞转的风车切成薄片,在夕光里乱飞,像漫天被肢解的蝶。蝶若身置风中,有一千只翅膀又如何?进退不由,沉浮不由,穷尽一生,再也飞不回属于自己的段落,以致所有人读到的章节都残缺不堪。于是,夕阳在黄昏铺陈的故事,遇山成脉脉,遇水成悠悠,真实变作一种可能性,以最不起眼的颜色隐身于冬日的萧瑟,让花草树木一个季节一个季节地猜测,无止无休。 山太高,恍如隔尘。与夕阳对坐,说出一座山的名字如此艰难。尽管这山就葬着我的祖先,他们被岁月啃剩的骨头依然在泥土堆砌的肠胃肝胆里结石般居无定所,让我无意踩中的脚步疼得紧捂胸口。骑着马下山打家劫舍,骑着马上山放牧牛羊,多可惜啊,时光几番轮转,这千山万壑竟没有一垄地等待我们耕种,没有一棵树等待我们砍伐,信手指一个村庄,暮色中的离开和归来都与我们无关。我们以陌生人的姿态回到最熟悉的地方,辜负了所有指对路的人。 谁的手指划过掌心的迷纹,夕三笔,一为刀锋,一为热泪。泪珠在刀锋上滚落成刀锋的样子,可刀锋依然是刀锋,年月的淬炼捶打让他只记住一个模样,任由霞光浸染,冰冷如初,锋利如初。现实不容分说,想象徘徊绕指,至刚与至柔的碰撞注定要两相辜负,可辜字各含其辛,又有谁能读懂。 无数的背影已溶于斜阳,像浓墨能溶于淡水,像甜的糖能溶于苦的咖啡,尽管某些部分坚硬如铁,也顶多欠缺一炉火。可站在这山顶,投身这片深不见底的血色,我才发现群峰高举的天空不过是一杯早已饱和的溶液,纵能万般翻腾,最后也只是一枚孤独的结晶体,慢慢沉淀在杯底,沉淀在万千结晶体之间,初心已改,面目全非。 夕阳落下,趁光影未全散,下山。秋向更深处,万物回归。回归的易在于无须问路,回归的不易在于难舍难分。浮世再多的缤纷也难抵一场夕阳,何况要各自怀揣绚烂去重经平淡。山下仍旧人来人往,日子如常,红灯停绿灯行,水泄不通的晚高峰,空气污浊,音乐忧伤。我们又一次以零件的身份回归这台庞然机器,开始旷日持久却心不在焉的运转,一个七天连着一个七天的生活里,坚持用手劳作,坚持用脚行走,坚持用脸笑,坚持用肺呼吸,也不曾去想,这名目繁多的坚持,是为了守护哪一片河山? 失眠的夜里,常常惦念山顶那些未化的积雪,他们藏在山的背阴处,紧贴着耸立者最柔软的部分,错过阳光普照,也错过冷风欺凌,暖不至于融化,寒不至于冻结。作为夕阳西下唯一的旁观者,他们是否仍在暗夜醒着,发出幽幽的白光,作为故事最后的回响?<br> 若我的出现只给夕阳徒添一道阴影,只愿将思念碎成落雪,安安静静地呆在光的隙里,感恩所有的遇见都示我以晶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