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不容易”

尹君子

　　门口有一家米皮店，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两口子都是微胖红脸膛，豫东口音，眉眼带笑，很有夫妻相。妻子主打米皮，丈夫负责后厨。

除了米皮，店里还有米线、麻辣烫、面条水饺等等七八样，两口子既是老板又是厨师，忙里忙外，上半年曾经雇了两个钟点工，现在也走了。虽说只有夫妻俩，但几十平米的店里，桌面地面均是干干净净，两口子的脸上始终是眉眼带笑。

他们家米皮颇有讲究，辣椒分两种，一种添香，一种增辣，每次调米皮的时候，老板娘都要问一句要不要辣椒，那是问你要不要增辣。冬天的时候，调米皮的鸡架汤在电饭锅里温着，保证你吃的米皮不会凉得让你打嗝。

我也算是他们家的熟客了，时常边吃边唠上几句。中秋的前一天，我却发现他家的店门上贴了一张A4纸，上面只有大大的两个黑字：转让。

　　这两个字我太眼熟了，今年以来，这家米皮店的旁边不断出现这两个字，从羊肉汤到牛肉汤，从麻辣甲鱼到九州面馆，时间长的开半年，短的不到两个月，有的门上至今还贴着“转让”二字。只有这家米皮店从2019年屹立至今。

昨天下午，我专门去吃了一碗米皮，顺便问道：“你们准备歇业吗？”

女主人笑着答道：“是啊，太累了，不想干了。”

因为只有我一个食客，夫妻俩便和我闲聊起来。

我说：“这段时间的生意不是好转了的吗？”

“哪呀，还不如上半年呢。”男主人告诉我，“这一溜儿好几家转让的，那家孕婴馆半年赔了十几万。”

“十几万?有那么多吗？”我问。

男主人看看我，笑着说：“房租加人工一个月小两万，这半年多几乎没生意，可不是赔十几万出去?”

“哦，我看你家中午生意不错呀?”

男主人摇摇头：“以前中午和晚上差不多，现在只剩下中午了，晚上吃的人少多了。”

“为什么呢?”

男主人说：“没钱了呗，在家吃能省点儿是点儿。”说到这，男主人脸上没了笑容，“对面那家保险公司的员工，以前天天中午都来这吃，现在也很少来了，估计效益也不好了。”

我能想到这两口子的心情，当他们想到食客没钱了的时候，他们肯定知道下一个没钱的就是自己。那心情大概就像病人猜到了自己未能痊愈的结局。

我安慰道：“你们的手艺这么好，换个好地段接着干肯定没问题，这边的住户还是少，老区那边人口稠密，肯定没问题。”

女主人笑笑说：“哪的生意都不好做。我们其实还没赔，每月多少还能赚点，但是太累了，我颈椎又不好，老是头晕。”

女主人忽然有些自嘲地说：“以前我们两口子都给人打工，没这么累，也不少挣钱。”

我笑着说：“这回知道当老板不容易了吧？”

夫妻俩都咧咧嘴，算是笑了。然后告诉我，他们到9月30号就正式停业了，这个店估计也转不出去。

临走时，我的酸腐文人气又上来了，觉得应该给这夫妻俩加点正能量。

我说：“你们还是应该干下去，不然可惜了。三年的疫情都挺过来了，还能差到哪?该好转了。”

我看到男主人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把眼光移向别处，若有所思地说：“唉，大家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出门后，我又特意看看门上那张A4纸的两个黑字，旁边还有两张A4纸，一张上面印着场所码，一张上写“请佩戴口罩”，我知道如果不遵守规定的话，他们是可能被批评罚款甚至责令停业整顿几天的。

我忽然想，或许这夫妻俩被我的正能量鼓舞了呢?毕竟离9月30号还有十几天呢，说不定国庆节那天，这夫妻俩依然眉眼带笑地卖着米皮，对我说：“大家都不容易，但都挺过来了。”

补充一个细节：我问网上的生意好吗？他说也不行，以前每个月有四五千块，现在只有一千多。连快递小哥的收入都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