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

群山之巅

　　十几年寒窗，经历了几十上百位老师，各种脾气秉性，各种教学风格，我也不是个坏学生，最起码在某些方面一定算好的，所以良师也不算少，但其中一位，却总让我时刻惦记，不只是因为感恩和怀念，更多的是遗憾和痛惜。 

他是我小学四、五年级的班主任，当然也是所有学科的任课老师，其实“所有”基本就是数学和语文，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样的农村小学都是这样的。印象中他很帅，最起码我的同学这么认为，比我们—他的学生大概大上十岁的样子，记得是刚刚高中毕业来教我们的，家也是村子里的，姓李，只是相关部门聘用的，并非“正式”的老师。但是他教课很好，标准就是他教的毕业班成绩总是在我们那个学区名列前茅，而且也时时受到表彰。加上他“非正式”老师的身份，所以格外引人注目，是教育部门、同行和孩子家长们心目中的好老师，有了这些好口碑的加持，有他做班主任，我们也很自豪。

那时候，我家里已经有三个姐姐在这个小学学习过，成绩都不错，所以老师们给我家孩子的结论是“学习好”，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学习好”，只是沾了姐姐们的光而已，是大家认为罢了，最起码我一直觉得一位女同学总是时不时分数高过我。小时候，我的爸爸重男轻女，对女孩子脾气总是很坏，六个孩子里，我又恰好排行中间，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那拨的。而我的妈妈又是一个非常注重家教的人，我从来没有享受过其他农村孩子的放纵，感觉每时每刻都活在约束里，比如她不允许女孩子吃饭吧唧嘴、夹别人面前的菜、不允许仰卧睡觉、不允许露齿大笑，听别人谈话不允许愣愣地盯着人家的脸、不允许放学在学校逗留、不允许晚上去邻居家等等……成年后真的非常感谢我的妈妈，但那时我却因此认为自己做什么都不对，一直是自卑的，也许是因为妈妈的过严的管束，也许是本来不好的自己要在姐姐们的光环里不得不努力，至今也说不清楚。

而李老师，就像我生命里的一道光，从他那里，我找到了自己是个学习好的“好学生”的证据，也找了摆脱自卑的光明通道。

现在早已忘记了平日里他用怎么样的方式来鼓励一个自卑敏感的11岁女孩儿，但一定是时时刻刻不留痕迹的肯定吧，只是不懂事的孩子并不觉得。只记得，课堂提问，遇到没人能够回答的问题，同学们都知道，鸦雀无声之后，被点名站起来回答的一定是我，有了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场景，我的自信之心越来越强大，一个声音总在告诉我：别人不会的只有我会，我是最棒的！

每次重要考试，我的成绩并不一定是第一名，记忆中我一直和那位女同学平分秋色，但是我永远记得，有两次考试，因为我的懒惰不想去参加，他竟然派同学来家里找我，其中一次是因为下了雨不想去，另外一次干脆就是心情很不爽没有去。去了他并没有责备我，事后也没有，尽管我自己一直很忐忑，当然这样做纯粹是因为试卷里有老师们认为很难的题目。结果自然是我没有让他失望，很难的题目我也是会做对的，那时候我早已经坚信：自己真的很聪明，没有考试题目可以难倒我。

那时候，最执着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做一个像他一样的老师。

后来，我上初中的时候，给初中老师们的第一印象依然是“学习好”，除了升学成绩证明，还有就是“李老师说的”。长大后才明白，离开了，仍然送上一程，他是我真正的恩师和贵人。

小时候很傻，从没想过如何向他表示感谢，只在心里想着：好好学习，用成绩告诉他我学习很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非正式”原因他离开了教学岗位，慢慢就失去了联系。他后来一直没有什么正式的职业，不断变换自己的身份，总之不是主流观念里认为很好的样子。长大一些，学会感恩的时候，却依然不懂表达，加之疲于奔命自顾不暇，知道了回报却又无能为力。有一天终于自认为有了报恩的资本，却发现彼此已经隔了很远，想沟通却无所适从，唯恐打破他一直的轨迹和状态，四十年过去，我们似乎形同陌路，真的怕不慎的举动，会变成对他并不如意的现状的嘲讽和打击，光彩的曾经好似撕开了落魄现实的伤口，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回忆的。

年轻时总是愤愤不平地想，那么优秀的一位教师，为什么不可以继续呢？大家那么需要他，为什么没人可以挽留呢？愤懑之后依然是无能为力，那个时代的体制，让我们遗憾的岂止一个李老师呢？其实又有哪个时代不一样呢？在时代变革面前，个体的光芒几不可见，只配隐入尘埃。

长大后我想成为你！于我于他而言，也许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