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希超五十周年祭

戚树人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郦希超,我高中的同班同学。1967</p><p class="ql-block"> 年9月14日,在两派荷枪实弹的武装</p><p class="ql-block"> 攻防中死于非命,年仅19岁。岁月</p><p class="ql-block"> 如飞,转眼间已半个多世纪。当年</p><p class="ql-block"> 的恩怨是非早已随风飘去,唯同学</p><p class="ql-block"> 的情谊常叩心头。在其去世55周年</p><p class="ql-block"> 前夕,借《美篇》一隅,特发5 年前</p><p class="ql-block"> 的旧文以祭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前的今天,清晨时分,郦希超被枪弹击中,生命定格在19岁的年轮上。</p><p class="ql-block"> 19岁,花一样的年龄,甚至还算不得花,只是蓓蕾,一枝欲放未放的蓓蕾,过早地凋谢在诸暨城北一个叫剪刀洋眼的小山上。</p> <p class="ql-block"> 郦希超像</p> <p class="ql-block">  我们无法描述郦希超被子弹击中的情景,也不必描述那枪弹横飞、你死我活的紧张现场。郦希超殒命于罪恶的子弹,历史仅需记着这一点就够了。</p><p class="ql-block"> 是的,致人非命的是罪恶的子弹。但射出子弹的却并非是一只罪恶的手。或许,这是一只勤劳善良的普通工人农民的手,或许,这是一只屡建战功的复员军人的手,也或许,这是一只和郦希超同样年轻甚至比郦希超还小的初高中学生的手。</p><p class="ql-block"> 无辜的手射出的子弹,永远埋葬了母亲对儿子的希望,妹妹对哥哥的期盼和亲如兄弟姐妹的同学对这位天才同窗的手足情谊。</p> <p class="ql-block">  疯狂的年代,是非颠倒,人性泯灭,不断上演的荒唐闹剧,助燃着人们的狂热与无知。同室操戈,遭致不测,郦希超付出了生命的代价。</p><p class="ql-block"> 一个活蹦乱跳的稚嫩学子瞬间 坠落,谁不扼腕痛惜,肝肠寸断啊! </p><p class="ql-block"> 然而光阴匆匆,岁月不居,转眼间半个世纪已经过去。</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后的今天,狂潮早已退去,尘埃落定,天朗气清,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风平浪静。此刻,金秋高远,丹桂初放,在同学记忆的屏幕上,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学子正向我们走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面的郦希超。</p><p class="ql-block"> 办好了报到手续,大家静静地聚在教室里,等待着班主任应关根老师的“训示”。这时,一个男同学姗姗来迟,不紧不慢地向座位走去。全班同学的眼睛为之一亮:好神气!高高个子,白面孔,上穿长袖白衬衫,下穿深蓝色长裤,腰间一条黑皮带,而最为大家注目的,是齐刷刷地将白衬衫的下摆掖进裤腰里,这洋气的打扮,对大多数同学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所见。</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的诸暨中学校门 </p> <p class="ql-block">  与这只白天鹅相比,在座的男同学都成了丑小鸭、野孩子,黑黑的脸不说,几乎个个都是清一色的圆领白汗衫和卡其灰短裤,单调中更难掩土气。并非少见多怪,如今最平常的穿法,在当年确实是惊为另类。 </p><p class="ql-block"> 从此以后,郦希超白衬衫掖进蓝长裤的形象,就永远地印烙在我的脑海里,直至今天,也未曾模糊和褪色。</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郦希超另类的形象,并不影响和同学的关系。那时的同学很宽容,虽不习惯洋气,却也并不排斥。</p><p class="ql-block"> 渐渐地,同学们发现,这只白天鹅,不仅见多识广,而且还身怀绝技,尤其在音乐方面,几乎是无所不知。</p> <p class="ql-block"> 诸中校园内一百多岁的古樟</p> <p class="ql-block">  听郦希超说,他常到县剧团去,在那里有他的朋友。笙,筝,琵琶,提琴,以至单簧管双簧管等等,他都会一些。至于笛子,当然是他的最爱。在红斋的男寝室里,课余饭后,时常会传出婉啭悠扬的笛声。笛音一响,相邻寝室的同学便蜂拥而入,聆听难得的天籁之音。</p><p class="ql-block"> 在他的床铺上,堆叠着一大摞音乐书籍,其中就有几本厚厚的《笛子独奏曲》和《笛子吹奏法》之类,翻一翻,尽是绿豆芽一样的符号,郦希超说,这叫五线谱。</p> <p class="ql-block"> 当年的诸暨中学教学大楼</p> <p class="ql-block">  不久,班委选举,郦希超当选为文艺委员。很快又当上了学生会的文艺部长。 </p><p class="ql-block"> 国庆过后,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高中入学的录取成绩,全班最高总分248,最低总分155。相差几近百分,让人似信非信。</p><p class="ql-block"> 传闻很快得到了证实,获最高分的是郦希超,其成绩竟高出第二名的天福19分之多。一骑绝尘,不少同学惊得目瞪口呆。</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郦希超的家在城关横街,一间木结构的二楼。</p><p class="ql-block"> 这天我去新华书店买书,从店里出来,不意碰到了郦希超。他说他家离这里不远,不妨过去坐坐。</p><p class="ql-block"> 沿着一座又陡又窄的公共楼梯,走到头,转过身,就是他家。房间不大,仅10多平方。这天星期天,只他妹妹在家。我知道他母亲在邮局上班,是一名话务员。但这天他母亲不在。妹妹见哥哥来了同学,也借故走开了。</p> <p class="ql-block"> 当年的诸暨横街</p> <p class="ql-block">  无意中问起他的父亲,才得知他的父母已经离异。父亲得了青光眼,几乎完全丧失了视力,现在以说书为生,常年游走在全县各地。我立即想起来了。暑假期间,我还见到过他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那是在狮象的街上,我正在买菜,忽见好几人边跑边喊:“说大书的来了,说大书的来了!”我一抬头,一位身材颀长、气质轩昂的中年男子正从我面前走过。蹒跚着,但书卷气十足——整个夏天,方圆几十里的乡村里,都热传着这位姓郦的说书高手。</p> <p class="ql-block"> 城关中水门</p> <p class="ql-block">  听完我说的话,郦希超叹了口气,满是心事地说:“是啊,那是我爸。”作为从小失去父亲的我,理解一个离异孩子对父亲的无奈和不舍。</p><p class="ql-block"> 我们静默着,谁都没说话,但我明显地感到,有一种淡淡的忧伤笼罩其间。 </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这年春天,当我们种完桑苗,家住五泄的晓牛,来约我与郦希超去景区游玩。</p><p class="ql-block"> 翌日一早,三人准时出发。一溪碧水,两岸野花,热情地把我们迎到第五泄瀑布。 </p> <p class="ql-block"> 五泄景区的第五泄瀑布</p> <p class="ql-block">  果然是名不虚传。巨大的水流从几十米的高崖上喷涌而下,势若奔马,声若惊雷,蔚为壮观。我和郦希超都是第一次看瀑布,异常兴奋。</p><p class="ql-block"> 所谓五泄,其实是五级瀑布。除第五泄外,其余四泄均隐藏在尚未开发的峡谷之中,其中以第三泄最为壮观。晓牛说,当地人称三泄为棺材潭,只有到顶才能看到。</p> <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们沿着响铁岭的石阶往上爬,折小路,过密林,热汗涔涔才来到崖顶。危岩险峻,山势陡峭,脚下是几十丈的悬崖,周围是密密的丛林,而隐隐传来的瀑布,声声撩拨着我们跃跃欲试的心。</p><p class="ql-block"> 看看时已过午,我和晓牛赶紧走出丛林,攀着杂柴与箭竹,小心地探出半个身子,终于看到棺材潭了。只见深深的谷底,有一气势恢宏的飞瀑,跌宕呼啸,姿态万千,声如急鼓,水如淡烟。</p> <p class="ql-block"> 荷枪的郦希超</p> <p class="ql-block">  这时的郦希超,正靠着一棵大树以恢复体力,无暇顾及我们焦急的催促。后总算挪动了几步,但那是手脚并用爬着完成的。这样的姿势,实在让人不忍。也许是脚下的悬崖过于吓人,等待间,忽见他脸色铁青,浑身软瘫,几乎是全身扒在地上了——终于没能看成棺材潭。</p><p class="ql-block"> 令人想不到的是,两年半以后,这个胆小纤弱、爬着走路的书生,居然会一枪在握,无所畏惧地奔袭在初秋的晨光中。</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新年快到了,迎新的文艺晚会正紧锣密鼓地进行。</p><p class="ql-block"> 作为学生会文艺部长,郦希超无疑是这台晚会的总导演。面上的事千头万绪,但班上的节目也非得由他操刀不可。好在郦希超似乎是为文艺而生的,浑身都是文艺细胞,天赋异禀,多才多艺,对他来说,排个节目搞个演唱,当是小菜一碟。</p> <p class="ql-block"> 诸暨中学校园一角</p> <p class="ql-block">  很快,班上的节目确定了,开始组织人员。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名为《学习大寨赶大寨》的男声表演唱,入选者居然尽是毫无音乐细胞的男生,像我、巨荣和泉良等,这些人所共知五音不全的傻兄弟,竟然一色的榜上有名。如果要说原因,唯一可解释的恐怕都在一米七以上。</p><p class="ql-block"> 编导和领队,自然由郦希超一人兼任。别看这个走路八字步,连当兵都不合格的纤弱书生,一到岗位,颇有大将风范,威严有加,任何人都不敢冒犯。</p><p class="ql-block"> 排练开始,一切比预想的顺利。在郦希超的组织和示范下,唱、做、道具以至走台等,开合有致,秩序井然。</p> <p class="ql-block">  其实,唱并不主要,关键是演,是动作。在郦希超的设计中,有一个最经典的动作,就是抡大锤打钢钎。向后侧身,双手高举,然后越过头顶,向前猛砸。我们无数次的练,最后做到起始、高点和孤度完全相同,整齐划一,才算通过。</p><p class="ql-block"> 演出如期进行。当我们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下舞台的时候,心情很不平静,同窗有缘,是郦希超成全了我们一段别样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而这,于我更成为一生中唯一的舞台记忆。</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激情飞扬的夜晚。</p><p class="ql-block"> 诸暨中学的下乡演出,地点选择在草塔铁工厂旁边的操场上。六点刚过,来自草塔五大房的群众,已把临时舞台围得水泄不通。</p> <p class="ql-block">  演出的最大看点是郦希超的笛子独奏。这个年仅十七八岁的高中学生,早已是声名远播,为人所熟知了。这天郦希超演奏的,是笛子独奏曲《我是一个兵》。</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个兵》原为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后在原曲的基础上进行了加花变奏,改编成一首最为广泛流传的笛子独奏曲。但演奏的难度较大。</p><p class="ql-block"> 毕竟是训练有素,上得台来的郦希超,用两眼稍稍向台下一扫,全场寂然。</p> <p class="ql-block">  试音。引子。随着嘹亮的号声,军营渐渐热闹。士兵列队行进,口号声声,步调整齐。慢慢地节奏加快,行进加速。突然间一声令下,士兵出击,如虎下山,如龙出海,战马嘶鸣,势不可挡。士兵歼敌凯旋,功未庆,宴未开,笛声嘎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尺余短笛,似乎有河山村庄,军马无数。时而春鸟啁啾,时而马蹄声声,时而士兵低语,时而云雀冲天。刚刚春风拂柳,倏然惊雷劈山。笛声媛媛急急,抑扬顿挫,百变不穷。正入神处,一声急促短音,独奏结束,全场从梦中醒来,顿时掌声雷动,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p> <p class="ql-block"> 诸暨草塔宝珠桥</p> <p class="ql-block">  我呆呆地挤在舞台前,由衷地为有这样一位天才的同学而自豪。泪眼婆娑中,只觉得郦希超这位音乐的天使,已经凝固在人们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从此以后,在这块家乡土地上,永远耸立着一尊笛子独奏的雕塑。那姿势,那风度,那气质,绝对的无与伦比。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手头,有几张摄自郦希超墓前的照片,地点是诸暨中学。照片的墓碑上有一帧郦希超的瓷像,那样的稚嫩和天真,似乎像农家园中的小青菜,嫩生生可以掐出水来,让人生发出人生无常的感慨。</p> <p class="ql-block"> 左6为本文作者</p> <p class="ql-block">  世多歧路,漫漫人生,每一步都得小心。我甚至想,如此聪明伶俐的郦希超,如果能把自己的聪慧和才情,掖得像他的白衬衫一样,再紧一点,再深一点,也许能逢凶化吉,规避不测,上苍弄人,天妒英才啊!</p><p class="ql-block"> 读书期间,我曾几次见到过郦希超的母亲,对这位端正清秀、生性坚强的女性,心怀敬意。</p><p class="ql-block"> 后来郦希超的墓从诸暨中学迁出,就一直没有她的消息,直到九十年代中期,一次偶然在街上与她相遇,总因不忍给她伤口上再撒痛苦的盐,才没敢趋前问候。</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说她搬迁到老鹰山,这与我当时所住的技校宿舍,仅隔一个山头,可谓近在咫尺,可惜几次都错失了机会,终成憾事。</p> <p class="ql-block"> 诸暨城北的艮塔旧景</p> <p class="ql-block">  屈指算来,郦希超的母亲也该是九十多岁的高龄了,一生不易,常多磕磕碰碰。好在终于迎来了太平盛世,四季春风,岁月静好,祝愿她老人家幸福长寿,平平安安地颐养天年。 (文中有少量的网络图片) </p> <p class="ql-block">  2017年9月14日于上海康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