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拙斋三草. 文草】40(散文原创) 八月十五,月不圆

时耕

<p class="ql-block">八月十五,是月亮最圆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八月十五,是亲人团聚、朋友团聚、情侣团聚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又称八月节。古往今来,一轮明月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历代的人们或举樽痛饮,或对月寄怀,或对月相思,或对月诉离情,或对月倾衷肠,或对月话桑麻。多少文人墨客把一轮明月讴歌得淋漓尽致。最著名的要数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p><p class="ql-block">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 久,千里共蝉娟。”</p><p class="ql-block">今年的中秋,我是在乡下老表家过的。别有一番情趣,也别有一番痛楚。几天前,二老表电话邀请说:“八月十五中秋节为老母举行‘上神龛’仪式并请娘娘。特邀请老表回家参加观祭仪式。”对请娘娘的迷信,我不感兴趣。可是为舅母上神龛仪式,我做外甥的不能不去。我欣然赴邀。</p> <p class="ql-block">二老表家与我家老屋,屋檐搭屋檐,中间仅一条沟坎之隔。我家在上,二老表家在下。离家还有老远,我就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舅舅、舅母,父亲、母亲都已做古。人去物非,我怎不伤心落泪?</p><p class="ql-block">老远就听见锣鼓声了,老远就听见道士们诵经拜禅的唱吟声了。</p><p class="ql-block">来到老表家,锣鼓喧天。几个黄衣道士在唱、在跳、在扮神弄鬼。</p> <p class="ql-block">屋是那座六扇五间的老式木架平房。老木屋的右侧,二老表建了高楼。我来到木屋的正堂深深地鞠了三躬,以表达我对外公、外婆,舅父、舅母的怀念。这座木屋,是我外公以一个百合为种子,发家修建成的。年幼时,母亲常对我讲外公种百合的故事:</p><p class="ql-block">住在茅棚里、靠佃田为生的外公,偶然拾到一个百合。他如获至宝,一瓣瓣地种在地里,他春种秋收,年年种植。百合越发越多,越种越多,多到每年用几床晒谷的席子晒百合,除留足种子外,晒干的百合片挑到街上或药铺去卖,外公赚了钱,把钱积攒起来,修起了一座六扇五间的木质结构的平房。外公、外婆带着姨母、舅舅和我的母亲告别了那座风雨飘摇中的茅棚,住进了新建的宽敞的木屋。从此,远近乡邻称外公为“百合佬”。等木屋修好后,外公种植的百合再也没有百合瓣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故事讲完了,我在母亲的臂弯里早已酣然入睡。</p><p class="ql-block">望着木屋,我回味着母亲讲的故事,难道外公种百合是天意神授?木屋近九十年了,柱子、椽子、板壁都已漆墨,木质已有腐蚀。</p> <p class="ql-block">我出生时,外公做古四年了。外婆活到八十五岁。外婆去世时,我在邵阳读书,舅舅来信说:“外婆已去世,已下坑,定于某月某日拨针。”舅舅希望我回去一下,可我没有车费钱啊,我只能捧着舅舅的信流泪。至今,我仍在后悔:我未能送外婆最后一程,未能与外婆做最后的告别。</p><p class="ql-block">隔壁,二老表新楼里锣鼓咚咚地响,牛角呜呜地吹,身着黄色冠帔的道士在“忏坛”。</p> <p class="ql-block">我无心观赏这些带着农村风俗和迷信色彩的乡村土戏。我端详着木屋神龛上舅父、舅母的像鞠着躬。舅舅患了肝癌住在县人了医院,我去看望过好几次。记得那次,我向他递个小红包时,他执意不收。我说:“舅父,您关心了我的母亲,您培养了我的母亲,您送我母亲读了五年书。做外甥的搞得不好,我代母亲感谢您!我父亲横蛮无理,不近人情,他亏对了您!”我放声地哭了,舅舅也落泪了。</p><p class="ql-block">舅父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天赋很好。他读书成绩很好,总是班上第一名,他小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当时最难考的武冈洞庭中学。武冈洞庭中学是爱国将领李明灏先生创办的。当时正是抗战时期,黄埔军校第六分校办在武冈。为解决军校教职员工子弟就校读书的问题,李明灏将军创办了武冈洞庭中学,延请名师讲课,吸收地方部分优秀学生入校。武冈洞庭中学闻名遐迩。农家子弟考洞庭中学其难度可想而知。舅舅在洞庭中学成绩名列前茅,他的作业都是全校传观。(他一生保留着他的作业本,以教育子孙,我曾看过他当年的代数和几何作业,从未错过一个,就像印刷机印出的一般工整。)我曾借过他的代数课本和几何课本补习过,那时他们用的教材都是苏联教材。舅舅也很喜欢读文学书籍,我曾借过他好几本文学书籍看过,一本《九命奇冤》给我印象最深。说的是舅甥之间为争房屋地基,闹出一个九条人命的冤案,称得上是一部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一本《散文特写选》,我借过看了后,实在不想还了,至今仍保存在我的书柜里。</p> <p class="ql-block">由于家境困难,外公无力送舅舅再读书。舅舅洞庭中学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后来,舅舅参加了工作,安排在县林业局工作。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中毕业生算个文化人了。他待人诚恳、忠厚,又有文化,是局里的技骨干。可是他性格耿直,不会吹牛拍马,不会圆滑处事,一九六三年他被精简回家。从此,他开始了口咬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但他不怨天尤人,而是安贫乐道。他知书达理,从未同乡邻红过脸,吵过架。因为他辈份也高,更重要的是他有威望,乡亲们都尊称他为爷爷。男女老少都喊他“海爷爷,海公公。”队里的群众信任他,推他当保管员,他积极肯干,队里一百六十多亩农田,每年所收的两季水稻,从未烂过一粒,每年收的红薯从未坏过。乡亲们说他是“一把好锁”,他管好了队里所有财物。乡亲们称他是“一杆公平秤”。他给群众发谷、发鱼、发肉等等队里的一应物资,从不厚此薄彼,从未发错过一两。公社和大队干部多次找他,要他申请加入共产党组织,他总是说:“我不够格!”</p><p class="ql-block">三表弟读初一时数学成绩不好,舅舅找出自己当年的初中教材开始复习。辛勤劳作了一天的舅舅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教三表弟做数学题,父子共读,夜夜如此。三表弟的成绩终于上来了,高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上了焦作矿业学院本科,成为队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舅舅高兴地说:“我为家里栽了一颗摇钱树!”</p><p class="ql-block">可是,三表弟大学毕业没几年,舅舅就重病在身了,舅舅无限惆怅而又痛楚地说:“我为家里栽了一颗摇钱树,我无福享受了!”舅舅是一九九五年去世的,寿六十三。</p> <p class="ql-block">锣鼓仍在敲,道士们仍在舞,仍在跳。从老表家越过一条沟坎便到我家。那座四扇三间加一个偏屋的农家土砖老屋是那样的破败,它早已颓败在一片杂草之中。左边茂密的竹林,被邻居砍了一半,那水泥冻的晒谷坪也已破烂不堪。昔日那架青青的、挂满玛瑙般的葡萄的葡萄架早已不见踪影。多少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我们在老屋傍的水泥晒谷坪上度过凉风习习的夏夜。乡亲们在晒谷场上开会、聊天。男人们‘吧哒、吧哒’抽着叶子烟,谈着农事、侃着收成。女人们抱着娃娃、奶着孩子,姑娘们做着游戏。要么,乡亲们听我拉着二胡,唱着歌曲,享受着农人一天劳作后难得的快乐。那架葡萄架下,父亲总喜欢搬条鼓凳,对月饮杯浊酒。</p> <p class="ql-block">最热闹的要数八月十五夜,皓月当空,是请七姑娘娘仅有的一个好时光。传说七姑娘娘是个仙人,她在八月十五夜下凡。只要人间请她问事,她有求必应,为凡尘指点迷津,开示觉悟。请七姑是先用稻草扎成一个稻草人,给稻草人穿上衣服,由两位姑娘或婶娘各抓住稻草人的一只胳膊侍立两侧,由一位有威望的婶娘焚香沐浴,继之在七姑娘娘面前跪拜祭酒,然后再向七姑娘娘问事,七姑娘娘以点头叩首做为开示。母亲是请七姑的高手,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乡亲们总是围在我家的晒谷坪上,由母亲来请七姑。说也怪,乡亲们向七姑请示的问题也很灵验。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姑娘或婶娘们分侍七姑的身旁,抓住七姑的两只手又没有往前用力,七姑娘娘怎么会俯身向前点头叩首呢?难道这真是神的力么?</p><p class="ql-block">最后一年的请七姑,让我终生难忘,心痛不堪。乡亲们吃完了中秋团圆饭,抬着七姑娘娘来到我家的晒谷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来了,晒谷坪上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们。母亲焚香沐浴后,拿着三根香,三个酒杯和一瓶米酒来到晒谷坪中。两个大姑娘分侍七姑娘娘的两侧,各抓住七姑娘娘的一只胳膊。母亲插好香开始燃香,接着往三个小酒盏里酌好酒,母亲对着七姑娘娘叩首作揖,开始请七姑娘娘。只见母亲口中念念有词地唱道:</p><p class="ql-block"> “天皇皇,地皇皇,天上有个七姑娘。</p><p class="ql-block"> 七姑娘,七姑娘,广布仁德凡尘上。</p><p class="ql-block"> 七姑娘,七姑娘,今夜下凡云里塘。 </p><p class="ql-block">男女老幼齐跪拜,问事请事七姑娘。</p><p class="ql-block">七姑娘如有灵,点头指事解迷津。”</p><p class="ql-block">母亲请完了七姑娘娘后,七姑娘娘便慢慢地抖动身子,开始显灵了。于是,人们开始问事。七姑娘以点头叩首数目开示人们。如有人问某某是生个男孩,七姑娘您点头十下。如生个女孩,你点头六下。人们有问婚姻的,有问出外搞副业能否赚钱的,有问读书考学的,有问身体是否健康的。七姑娘以点头叩首数目,一一做答。大概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了吧,月亮高高地挂在树梢。乡亲们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母亲便开始向七姑娘娘问自己的寿数。母亲虔诚地对七姑娘娘祈求道:“七姑娘娘,七姑娘娘,本人某某,请问七姑娘娘本人寿数多少?七姑娘娘如有知,以点头明示。一岁点头一下。”过了会,只见七姑娘抖动了一下身子,猛猛地向前点头一下,再接着猛猛地向前点头一下。人们一、二、三地数着七姑娘点头的数。当人们数完七十六下时,七姑娘抖直身子,再也不点头了。众人愕然:“就只七十六岁?”</p><p class="ql-block">从此以后,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母亲再也不请七姑。</p><p class="ql-block">母亲最后七十六岁终!难道七姑娘真有如此灵验?</p> <p class="ql-block">我环视着老屋,老屋虽然还只建有五十四年,风雨剥蚀,它老得不能再老了几处屋瓦檐子都折断了,土砖风化。屋后的猪圈牛舍早已坍塌。父母不在了,院子中老一辈的叔伯婶婶也没几个健在了,昔年的伙伴们都做了爷爷。妹妹们早已出嫁,已成了奶奶。叔婶生隙,兄弟反目。唯一贴心的哑巴叔叔接过我手中提的节日礼物,握着我的手指着老屋“啊、啊、啊”地说东道西。我的眼泪不禁地流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别了,我的老屋!</p><p class="ql-block">别了,我的水泥晒谷坪!</p><p class="ql-block">别了,我的竹林,我的青绿的葡萄架!</p><p class="ql-block">别了,我的童年和少年!</p> <p class="ql-block">夜色四合,我回到了县城。我站在洞口大桥上,翘首东方。只见一轮银盘似的明月挂在古木苍苍,鸟雀归巢的洄龙洲上。这时,我环视县城,万家灯火,灯光、星光、明月交相汇映,倒映在静静地平溪江里。到处都是欢乐的人群,到处都是欢快的笑语。我想起了远在广州城里的儿子、儿媳、孙女及在乡下过节的女婿、女儿、外孙们;我想起了我的朋友。你们的节都过得很快乐吗?我再环顾自身,明月把我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桥面上,我不禁潸然泪下。我再仔细观望那轮明月:</p><p class="ql-block">八月十五,月不圆!</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肖春生,男,笔名时耕,别号雪峰山人。1962年生,汉族,中共党员。湖南省洞口县人,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p> <p class="ql-block">此文后载2022年9月11日《华声湘播频道》及9月13日的《中新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