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三味

山泉

“如果夜太凉，你可以焚香，煮茶，或者思念。总有一种暖，挂满你我回忆的老墙，不要去倚靠，会有时光剥落……” 　　穿梭于岁月深处，不知不觉就闯到了秋天。恰如那些叮咚缠眷的情绪，从炽热到凉薄，从青涩到昏黄，一切都在跌跌撞撞中流转，一切都随着年龄的变化而改变，重读岁月的随笔，很多故事已渐行渐远，唯有中秋的味道，岁岁年年，是从不落寞的风景与清欢。 时光知味 写于2011年，那一年，我37岁。 　　月亮终于爬出了云层，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没有让等待她的人们失望。只是窗外的灯光太亮了，刺痛了今晚的月色…… 电视里正在直播中秋晚会，美丽的董卿仍然在不知疲惫地为给千家万户送去笑声而忙碌着。热闹是他们的，我却只想躲在靠窗的角落独赏这迟到的月光！ 月月月圆，但是今晚的月亮却显得那么小气！她只是冷冷地挂在高空，那么遥远、那么安静、那么无动于衷…… 每年的今天，我最思念的人就是姥姥。儿时在她身边，最幸福的回忆就是听她讲月亮的故事。每到中秋她都会让我们把苹果、葡萄、沙果、花红、月饼摆满一桌放到院子中央，烧上香。我们围坐在四周，等月亮上的仙女下来与我们分享。可是仙女始终没有来过，而姥姥却在她虔诚的祈祷中带着她的故事去了天堂……于是，每逢月圆，我都会想起姥姥的话“拜拜月，拜拜月”。 长大后我慢慢懂得了月亮带给人们的种种美好寄托，而姥姥也幻化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尊神，她就住在月亮上，用最温柔的目光关注着我的成长，每年每月每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 而今，我的儿子也已慢慢长大。但是他的世界里却没有了“月光”。他并不关注月亮的故事，因为他更了解嫦娥奔月计划；他不会把寄托交给月亮，因为他有奧特曼、蜘蛛侠和果宝特工；他也不会像我儿时一样祈盼中秋只为祈盼那甜甜的果香…… 生活好了，我们可以用各种方式去过中秋。可我还是觉得最美的是我儿时的月亮！ 月瑟无音 写于2018年，那一年，我44岁。 　　又到中秋了，忙碌中一岁年华已逝去大半，时光的厚重都堆积到了脸上，只在沟壑纵横里翻涌着倔强的苍老。 年年岁岁，就这样在感慨中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没有雕琢粉饰，也不曾波澜壮阔，然而平淡中总有难以割舍的真实。 恍惚回到了儿时。趴在窗前，等那轮皓月升空。手里拿着苹果，桌上放着葡萄，香甜的月饼被均匀地切成五块，等月亮升起来，妈妈就把小桌搬到院子里，点上一柱香，喊我们出来拜月。我总是很积极的，双手合十，心理默念着月亮带给我们的香甜，因为那葡萄，平日里是吃不到的。拜月之后，爸爸妈妈只吃一小牙月饼，其他的都给我和弟弟分了。于是，后来的十多天，我都觉得生活是那么甜美，我把分给我的那五个月饼和三个苹果半串葡萄小心翼翼地装在盒子里，藏在被服垛里，每天放学，都要飞也似的跑回家，馋那么一小块，葡萄还是不舍得吃，直到干瘪得不成样子，才不得不都吞进肚子里。当然，最得意的却是，每天都从弟弟那骗来一小块：“给姐一块呗！姐的早吃完了”，憨憨的弟弟从来不怀疑我的表演，总是很大度地掰给我一块，再骄傲地赏我一颗葡萄。等他的宝贝都吃净了，我才把我的小盒子拿出来，各种炫耀，看着弟弟羡慕的眼神，再和他一起分享牙祭，别提有多幸福了！ 当然，我藏宝贝的地方从来没告诉弟弟。那个被服垛里的小洞可是我童年的一笔财富，五月节藏鸭蛋鸡蛋，八月节藏月饼，过年藏压岁钱……不是为了防着弟弟（因为家里的馋猫是我），只是想等他的那份没了，我的还有很多，美美的显摆，然后再骄傲地和他一起分享，当然，分享还是有条件的，比如替我扫地，抱柴，收拾屋子…… 说起牙祭，最幸福的还是姥姥的被窝。我的童年是在姥姥家度过的，那时没有电也没有电视，天黑得早，大家睡不着，就在被窝里听大妗子讲书，昏暗的煤油灯下，大妗子手捧一卷古书，读得津津有味，兴起时还会唱几段。什么苏三发配，白娘子传奇，桃源三结义，薛刚反唐，姜子牙钓鱼……好多的故事，伴着淡淡的月色在我的梦里发酵，于是，每一个梦里我都是惩恶扬善的侠士，知书达礼的淑女。不过，不是每次都是这样睡着的，偶尔大妗子唱起一段菜谱，我的想象力就越发丰富起来，肚子也就开始咕咕叫。每当那时，姥姥总会变魔术似的塞给我一块吃的，有时是饼干，有时是蛋糕，有一次竟然还有一块肉！从来没想过，姥姥是如何把妈妈买给她的好吃的一口口省下来藏到被窝里的，只是觉得，姥姥的被窝总有取之不尽的宝藏！ 后来我上学了，不得不离开了姥姥家，再也听不到大妗子说书了，也不知道，姥姥把她那些好吃的给我留了多久。于是就盼望假期，盼望过节。只有那时才可以去陪她几天。姥姥的眼神一日不如一日，又是一个极刚强的人，晚上起夜从来不在屋里。每每扶她去厕所，回来的路上，姥姥总会喊我“拜拜月，拜拜月”，不管初一十五，那月光根植在姥姥心里，是那么虔诚！ 姥姥在我十二岁那年离开了，家人整理衣物时发现，满满的一箱子糕点和水果，有的都已经发霉了。我知道，那是给她最疼爱的外孙女留着的！ 于是，圆圆的月亮又承载了我的一份思念。每到中秋，洗好水果，摆好月饼，放在桌案上，藏了一年的心事，对着月亮，告诉姥姥…… 如今，成家了。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总想把儿时的记忆都说给他听。可是他是断然不感兴趣的，有时间听我唠叨，还不如去看一会儿动漫。儿子说我思想陈旧了，不懂得孩子的心思。我耐着性子陪他看了一小会，是的，动漫里也有中秋，也有月亮，只是玄幻里带着嗜血的魔性，让人心烦！ 电视剧正在播放《天盛长歌》，“弈一局权谋天下，博一场爱恨起伏”。我一个人蜷在沙发上，随着剧情心潮澎湃。老公捧着手机在一边神聊，公公婆婆在卧室里看电视，儿子在楼上学习。茶几上放着各种馅的月饼，没人想吃。 月亮升起了，一如往昔。但是诗意淡了，其实人生正如这轮明月，看似圆满实则残缺，永不落幕的，不是聚散，而是错过……这就是“千山万水的近和近在咫尺的远”吗？ 没有了仪式感的中秋，就这样成为了实实在在的日常。红尘中忙碌的，终归只剩下遗憾！不是吗？念念不忘的，总是那些得不到的失去，而哪一种拥有又是永恒呢？ 许是真的老了，总想怀旧。 和光同尘 落笔2022年，这一年，我48岁。 　　许久没有动笔了。“忙”似乎成了并不确信的理由和借口。人到中年，如尘琐事纷沓至来，还真的难得喘息的机会。偶有余闲，浇浇花，逛逛街，兜兜转转还是摆脱不了柴米油盐。一年的时光来不及思索便去了大半，很想细细看、慢慢品，可是，能留住的只有蹉跎的慨叹……许是真的老了！连思维都变得史无前例的迟缓…… 看看窗外，满天的雾霭茫茫，怕是今晚的圆月是不是又要迟到？楼下传来孩子们嬉戏的喧闹声，于我，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已经记不清自己童年的样子了，倒是很想念儿子的牙牙学语，步履蹒跚，长不大的样子，真的很美好！ 时光就这样从敲击键盘的指缝间溜走，我们没有烦恼没有忧伤的日子也随着对童年的眷恋一幕幕消逝着，不着一点痕迹。于是，对月的虔诚追念便成了唯一的接续。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李白月下的童年，美得清澈而温暖。因为不晓得过去，不知道未来，存留的便只剩快乐了。“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中年望月，即便浪漫如李白，也会多了些许忧愁吧？ 今夜的月，圆得正当时。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晏几道的淡淡思念终究没能沉淀岁月的斑驳。“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中秋谁与共孤光”？“沉思往事立残阳”苏轼的嗟叹和着纳兰性德的神伤，前尘过往一起涌来，幻化成一刻的顿悟:当时只道是寻常，寻常的当时是永远回不去的过往！ 小心地审视着窗外的月色，像一泓清泉在心坎儿上流淌。 明月松间，清泉石上，王维的高冷幽深淡雅，终还是空寂了人间烟火；海上明月，天涯此时，张九龄的洒脱高远沧桑，终还要纠结着尘世的热望。一空一结，亦舍亦得，谁又分得清是非对错？ 想起了叶嘉莹先生对李白和苏轼的评价:李白是不幸落到人间的，所以他这个人做事写诗都像是在一张网里抗争；而东坡，他是个凡人，却沾染了几分仙气儿，他用这“仙气儿”来解脱人生的不幸。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没有挣脱那张尘世的网啊！平凡如我，还能借得几分仙气去渡劫呢？ 　　席慕蓉说：“我一直相信，生命的本相，不在表层，而是在极深极深的内里。”掩卷回望，十年苍茫携入中秋三味，正是走进了“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的意境里吧！我心如月，澄澈了中年，那无悔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