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猪肉的故事》

鲍志强

　　中秋了，便又想起四十几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我六岁，还是人民公社时代，父亲在城里一家国营工厂做工人，母亲在老家农村做农民，我和母亲一起生活。母亲有位姨夫，我叫姨外公，也是母亲和父亲的媒人，他住在石咀桥。姨外公勤劳、简朴、温和，是个老实本份人。那年（1979年）的中秋是十月四日，比今年的中秋要晚二十四天，那临近中秋的晚上天气已经凉了。那年中秋的前一天，父亲单位的领导和几位同事到离老家不太远的地方送货办事，父亲便搭他们的货车回老家过中秋。那一天老家刚好下小雨，晚上便有了寒意。乡下的路很差，是一些沙石土路，又碰到下雨，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货车便陷在离家还有四五公里的路上，父亲只能去借铁锹锄头来帮忙，姨外公家稍微近一点，当然去他家借更方便。下雨天晚上父亲敲开姨外公家门，说明来意，姨外公便赶紧拿出铁锹锄头和几顶淋帽（斗笠）给父亲，又随口问了父亲大家几位有没有吃晚饭？父亲说还没有，那时乡下是没有开饭店的。

父亲走后，姨外公在屋里顿了顿，想了一下便进厨房拿出一块肉来，带上斗笠，提着马灯赶往我家里。五六里路，小半个时辰，那时家里没通电，晚上农村睡得早，姨外公敲门的时候我和母亲已经上床睡觉了。听到姨外公敲门，我和母亲都匆匆起了床，母亲问：

“姨夫，这么晚来出了么事？”

姨外公便把父亲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

“你老公单位领导同事好几位过来，晚饭还没吃，天又下雨，等会儿车子好了过来人肯定饿了，我估计你家里也没什么荤腥，今天你姨妈生日我买了一斤肉，用了一半，现在大概还剩个半斤，等下他们来了你就用这肉下几碗面条，不要失了礼数。”

母亲说：“家里是有段时间没买肉了，本来是准备明天早上去买斤肉过中秋，村里各家都差不多，一个月也难沾点荤，再说这么晚了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借了，真的难为（感谢）姨夫了。”

姨外公说：“他们估计再有个把小时就到了，你去准备吧，我走了。”一转眼，六十几岁的姨外公提着马灯便消失在这雨夜里了。

母亲让我去柜子里把家里春上压的面找出来，她提着马灯急忙去菜地里拔了一把小青菜和几根小葱，她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不能切厚了，否则半斤肉切不了几块。母亲把切好的肉片先要放在锅里稍微炒一下，要炒到八分熟，我便帮忙在灶里烧火，不一会儿肉的香味就飘满了整个屋子，这时村里的几只狗也叫了起来，看来它们也是闻到这肉香了。我咽了咽口水，也不自觉的站到灶边看着锅里的肉，母亲看到了说：“儿子，这肉是招待客人用的哈，明天我们也会去买肉。”

我咽了咽口水说：“娘，我知道，我不饿，我就看看。”

母亲把肉炒好，又等了一会儿，父亲他们到了。父亲是一个人先小跑着进屋的，见到母亲便急忙问：“单位几位领导和同事来了，家里有没有吃的？有肉吗？”

母亲说：“家里有面条，有点肉。”父亲听了长长的出来一口气，他的局促不安和忐忑显然好多了。只见他便又转身出门把几位客人迎进来，客人来了便是几句寒暄和一番介绍，我听懂了，一位是父亲的厂长，一位是父亲的车间主任，另外还有两位是父亲的同事。母亲去煮面，我在灶里烧火，父亲陪着客人们聊家常，不一会儿面条上来了，他们一边狼吞虎咽吃着面条，一边赞美母亲的手艺，说母亲会持家会待客，说土猪肉香，乡下的手工面柔韧可口，一再说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看得出来他们都真是饿坏了，面汤也吃得一滴不剩。看着他们吃得这么津津有味，我在想他们怎么会知道就在一个小时前发生的故事呢？就在一个小时前，有一位六十几岁的老人，在这半夜冒着风雨走了好几里路，送来半斤猪肉用来照顾到一对年轻夫妻的体面，母亲是个要强重脸面的人，若这晚没有招待好客人会是令她多么的尴尬、不安和心怀愧疚。父亲在单位里是职阶最低的职工，他平时也肯定想让领导能高看一眼，如果这晚家里没有尽到礼数，他以后在单位的工作环境也肯定是令人担忧。还有，他们怎么会想到，旁边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正眼巴巴的多么希望能给他留半碗带着肉香的面汤呢？

四十几年过去了，都难以忘记那年中秋前在心中种下的故事，自此以后特别是走上社会以来，在和他人打交道时，总要尽量照顾到别人的脸面，总要体谅他人的难处，尽量与人方便，因为总觉得一个无足轻重的事情背后可能都会藏着一个令人不安的故事。

中秋了，又想起一个四十几年前的故事，一个关于半斤猪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