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盟的冬天<br> ——张茂春<br> (一)<br> 锡林郭勒盟位于内蒙古的中北部,没有高山,一望无际的丘陵地貌草原让西伯利亚的季风从这里毫无遮挡的长驱直入。形成了漫长而冰冷的冬季,冷的让你无法想象。<br> 最初领略锡盟冬天的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我们这些新兵在接兵人员的带领下,离开包头后自集宁向北进入锡林郭勒盟,第二天早晨抵达集二线的赛罕塔拉车站下车。<br> 赛罕塔拉是个小站,也是通往边城二连浩特很重要的车站,再往北走的乘客就需要出示“边防通行证”了。<br> 赛罕车站看起来很简陋,周围除了依附在铁路边上小站的几间平房外,周围几乎见不到什么集中的建筑物,远远望去,灰茫茫的一片,只有两条冰冷的铁轨笔直的向北延伸,基本上看不到大树,枯黄的荒草被风吹得直不起身,只有颗颗电线杆在寒风中孤独的站立着,北边刮来的冷风夹带着砂砾毫无遮拦的吹过,地上的干草蒿像个球一样不时地从我们的脚下滚过去,加上邻近边境、地广人稀,冬天的草原显得特别荒凉。<br> 虽然大家都是内蒙的,但感觉比包头可是冷多了,大风吹来直接就把多层的衣服打透了,瞬时感到这里的冬天好厉害呀!尽管大家都穿着新的棉衣棉帽大头鞋,还是冻得直打颤,大家只好把提包放在地上,不停的搓手、捂脸、在原地踱步,说话时嘴里呼出了一团团白气,尽管这样,领队的老兵仍然风趣的说:这还不是锡盟最冷的时候。<br> 甭管怎样,我们毕竟是从内蒙到内蒙,据说没过多久,从四川征得一批兵,来到这里可就受了罪了,他们多数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川人,从没经历过这么冷的天,一下子跨越了两个季节,可真是他们说的“冻死人喽”。<br> 随着领兵人的指挥,大家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去到兵站,听老兵讲:这里的冬天格外的冷,尤其是小便时,尿出来就冻成冰条,要随手拿个棍儿,一边尿就要一边敲,不然就会冻成冰条,最后连鸡都要冻掉的。大家听后哈哈大笑,其实是老兵拿新兵开玩笑的,不过尿时会冒热气是真的,尿在地上的尿瞬间就会冻成黄色晶莹的小冰片,如果是百八十人一齐来个‘百花齐放’,也算是草原上的一道奇景了。<br> 这里距锡林浩特还有200余公里,早晨起来后,路上为了防止冻伤,每人先用麻纸把脚包上,然后穿上线袜子,再套上双层的布袜子,外面穿皮棉靴(俗称榔头鞋)。衣服从里到外是,秋裤、绒裤、棉马裤。加上皮帽、皮手套、皮大衣。各个穿的像个大狗熊,圆了古路。可以说,能想到的防寒衣物都武装上了,就这,仍有人不觉得暖和,经过五六个小时的汽车颠簸,下午终于抵达锡林浩特的军营里。汽车可比不了火车,四面透风,等到了目的地,有人连车都下不来了,双腿又木又麻。可一看老兵,他们忙着招呼大家,似乎完全没感觉到冷。这就是经过锻炼的老兵和我们的区别,真是惭愧了。<br> 不过,锡盟的冷是让我们切身地领教了。 (二)<br> 锡盟的冷就是土生土长的此地人也是吃不消的,尤其是长途司机。<br> 锡盟的汽车司机在冬季行车是很辛苦的,尤其是锡盟北部到边境线,人烟稀少,几乎没有正式国家级的正式公路,全都是草原路,就是车多压出来的自然路,一旦在冬季车子出了故障,那可就遭殃了,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br> 那时所有的运输车辆大多是解放牌卡车和东风牌卡车,所以出门必带“汽油喷灯”,别看这种喷灯,用处可是不少呢,早上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点燃喷灯,在车下吹烤汽车的发动机机油箱,因为经过一夜的寒冻已经凝固,活塞与发动机体由于热胀冷缩的原理,几乎抱死,靠电动马达绝对发动不起来,只能去烤,待发动机有了温度,机油化开后,在试着用摇把摇动,让发动机转起来。另外车辆的防冻液根本经受不了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经常跑长途的司机就在睡觉前弄一大桶冷水在旅店的大火炉上做着,第二天早上用热水往散热器上浇烫。尽管这样,每辆车的前机盖都做了厚厚的皮套捂得严严实实,人们说:到了锡盟一大怪,汽车一律皮衣盖。尽管武装齐全,每年仍有很多不幸的事情发生。<br> 有一年的阳历五月份,听说在西乌旗刮起了白毛风,气温骤降,有一辆“日野”卡车在路上发生了故障,当大家赶到时只见车旁有三男一女紧紧地抱在一起,无论如何也分不开,已经冻成冰尸,车下有一堆黑色的灰烬,说明把能烧的东西都用来取暖烧了,最后还是冻死了,这就是锡盟的冬天。 (三)<br> 冬天虽冷,但也有它的好处。<br> 七十年代初,部队经常进行野营拉练,机关、连队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包饺子”,因为这个最省事也方便。各个炊事班大锅做馅,然后以班为单位,用脸盆打馅、领面粉,有和面的、有擀皮的、有包的,一边干活一边聊天,红火得很。为此,在班与班战士中还开展了“包饺子”比赛,最后尽有一个人擀皮五个人包和五个人擀皮一个人包的能人出现了。<br> 包好的一板饺子拿到室外,往小凳上一放,再回来包第二板,等第二板包好后,第一板的饺子已经冻的像个铁疙瘩,拿个大帆布口袋往里一倒,回来再包第三板,就这样循环往复,包多少连里是下任务的。等都包好了一起存放,拉练出发时两袋子往马身上一搭,就出发了,到了宿营地,各班都在搭灶煮水,然后煮饺子吃饭。又快又省事,还不影响做其他军务。<br> 在步兵仍在骡马化的时代,骑兵仍是军中骄子。步兵在拉练时背包、枪支弹药都在身上,加起来有六七十斤重,还有班用、连用机枪、迫击炮、火箭筒加上弹药等都要人扛身背,加上天气寒冷和笨厚的棉衣棉裤大皮帽子,走不了多远就满头大汗内衣湿透。<br> 再看骑兵有骑马有驮马,所有物资除去枪支需要随身携带,其它都用马匹驮,赶上冷天行军,时间一长,战士们在马上冻得够呛,尤其是冻脚,为了防止冻伤,骑一段马就下来跟着马跑一跑,跑热乎了再骑,偶尔骑兵和步兵拉练相遇,步兵们都羡慕死了。<br> 其实,冬季拉练,马也是很受罪的,冬季战马都要在马蹄上装订防滑蹄钉的,在它们负重的背上有防搁压的羊毛粘垫,还有防冻的棉垫。每到一处歇下来军马总是大汗淋淋,流出的汗一下子又冻成小冰柱挂在身上,喘出的粗气在寒风中变成冰挂在鼻孔四周和嘴边,所以每到营地,战士们总是给自己心爱的战马清理身体、安排草料,这些步兵兄弟是看不到的。<br> 拉练中最怕的是军事演习,因为天冷武器的各机件热胀冷缩,有时连枪栓都拉不开,带着皮手套操弄是很不方便的,但又不能接触皮肤,因为铁器在极寒的条件下,一旦接触有温度的皮肤,瞬间就会把肉皮粘下来的。<br> 那时部队配发的“五六式班用机枪”,长时间接触严寒时就是不连发,一枪一枪的蹦,有时还卡壳,直到打热了才行。记得英雄“杨子荣”就牺牲在驳壳枪被冻卡壳上。冬天的仗真不好打。<br> 作为军队,不过冬天也有冬天的好处,河面结冰,沼泽地冻硬,不会塌陷,尤其是没有蚊虫的叮咬,便于部队行动。 (四)<br> 还有一事,可能有些人都不相信,也是锡盟的特产,这就是冬季草原的“白毛风”,它是冰雪加大风加沙尘的综合体,类似海上台风。如果在草原上遇到白毛风,一是迷路、二是挨冻、三是身不由己,如果骑马、骑骆驼、它会跟着风跑,迷失方向。看过“草原英雄小姐妹”吗?就是羊群遇到了白毛风,一夜之间跑出百余公里而不知,遇到了这种天气,你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br> 刮白毛风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出门,可我们不行呀,因为我们是军人,任何气候是不能阻止完成任务的。<br> 有一年冬天,电影组驾车到边防为哨所放映电影,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白毛风,由于第二天还要赶到另一个地点,虽然很晚了,我们还是坚持走,再说了才七十多里路,我们就凭着记忆的方向,应该天亮到目的地是没问题的,晚上一点多出发了。<br> 风越刮越大,车灯打出也就十几米远,车窗外只有横飞的雪渣,本不明显的边防草原路根本就看不到,路上有没有标志物,眼前只有横飞的雪渣,我们就一直朝着心中判断的方向开着,大约开了两个多小时,隐约看到前面有微弱亮光,大家说这下可好了,一定是蒙古包,到那问一下再走,走近一看,大家一下愣住了,原来我们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有人说:这叫“鬼打墙”,当地的牧民告诉我们,遇到这样的天不好走,白毛风会把你们弄迷糊的。<br> 走了几个小时,也没走出去,还是天亮再走吧。<br> 还有一次在桑根达来沙漠搞演习,我和司机驾212北京吉普车往返拿影片,半路遇上很大的白毛风,正走着忽然车子有异响,司机赶紧停下下车查看,情急之中忘了把棉帽的帽耳拉下来,几秒的工夫,又跑了上来,告诉我说耳朵冻了,我仔细一看,他的两个耳朵极度发白,尽管用雪反复搓擦,还是不行,回到团卫生队后,诊断为严重冻伤,包起来半个多月才治好,期间一直在流黄水。<br> 冬季当地的牧民也很无奈,他们一般到了这个季节就要转场,把蒙古包扎在避风、避雪的地方,牲畜也是这样。由于当时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牧民大多躲在包里喝酒吃肉,喝多了以后,往自己的马上一趴,朝马一蹬,马就驮着迷迷糊糊的主人回到自己的蒙古包,老马识途就是这个道理。可也有意外的,遇上白毛风的、半道从马上掉下来的,就冻死了。<br> 由于锡盟“电线杆子比树多”的一大景色,冬季一阵白毛风刮过后,你就顺着电线杆子走吧,每颗线杆下都有很多被风裹挟撞死的百灵鸟。就连草原的老鼠、兔子打的洞都特别深,否则,根本抵御不了冬季的寒冷。<br> 这就是草原上恐怖的白毛风。 (五)<br> 部队的作风就是整齐划一,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br> 无论是在训练中还是在平常,军人都有良好的养成习惯。遇到野外训练时棉帽的帽耳是不能根据自己的感觉随意放下的,要等统一的命令。<br> 有一次,听说有一个连队在训练军马时抽打过度,团长知道后非常生气,紧急召集各连队礼堂前集合训话,后来让全体战士带回,只留下连干部接着训。<br> 那天的天气特别的冷,团长因为很生气,竟忘记了下达放帽耳的口令,大家只有乖乖的挨训。第二天才知道,头天所有挨训的连队干部的耳朵都冻了,每人都包着一对白纱布耳朵。后来这事,团长还在全团大会上做了公开的道歉。<br>这就是军人。 (六)<br> 当年在锡盟,那里的公厕都有特点,基本都是室外旱厕蹲坑型,上面铺的是木板,底下的粪坑很深,将近两米,清理都由战士去干,夏季还好,定期淘一下就可以了。<br> 到了冬天,大便很快就被冻上,旧的化不了新的又接着冻,多而聚之,就形成了直径有30-40公分粗的粪柱而且越来越高,就需要清理了。<br> 冬天到处都是冻得硬邦邦,可战士们有办法,他们先跳下粪坑,用铁镐刨粪柱的根部,把它放倒,然后上面的人用两颗大绳横着往上拉。如果刨不动,就用少量炸药把它炸断再清理。拉上来的粪柱直接埋在菜地里,第二年就是好肥料。<br> 1974年的冬天,新战友们就经历了一次这样的劳动,开始大家用镐刨,粪冰渣子崩了一身,在外边冻得时候是没味的,等劳动结束了回到屋里一化,味可就出来了,弄得大家赶紧把衣服按进水盆,清洗后再拿到室外。<br> 冬天洗衣服很特别,洗完的衣服拿出去打在鉄绳上,不一会儿就冻成铁板一样,到了下午收衣服的时候,衣服居然能冻成八成干的状态,举着就进来了,再在火墙上一烤就干了。<br>那时的连队没有暖气,取暖全靠各个房间垒砌的火墙,<br> 另外,那时连队都没有冰箱之类的,各连炊事班都有一个小凉房,完全可以解决食品的存放问题了。冻硬的食品,据说连老鼠都啃不动。 (七)<br> 1977年冬天,锡盟遭遇了历史上最大的一场雪灾,当地牧民称为“白灾”,漫天大雪足足下了一周,平均的降雪达到了40毫米,惊动了全国。<br> 由于牧民点都是分散居住,道路被阻后,都处在孤立无援的地步,牛马羊只好刨食‘混凝雪’下的草根,不过这种雪可苦了牛马羊,为了吃雪下面的草根,把蹄子都刨破了。 这些棚圈本来可以抵挡这场暴风雪,但由于棚圈不结实,在暴风雪中倒塌,圈内的羊全部被雪压死。”没有压死的站在大雪中冻得瑟瑟发抖,皮包骨毫无耐寒力,不久就一个个倒毙了,躲在包里的牧民出不了门,没有煤炭只好靠烧死羊取暖,据统计那年雪灾,造成锡盟约三分之二的牲畜死亡。<br> 锡盟各条公路全部阻断无法通行,交通几乎全部瘫痪。自治区政府、锡盟盟委为此召开紧急会议,一场与雪灾抗争、战胜雪灾的全民救灾活动开始了。<br> 我们部队的任务是先把机场清理出来,以便让外地的抗灾物资顺利的运进来。接到任务后,驻地的军分区机关、骑兵团、雷达团出动了千余人肩扛扫帚、铁锨、推雪板直奔机场。经过两天的劳动,机场跑道清了出来,各地援助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来了,为了清雪包头把59式坦克改装的推雪机也运来了,北京的直升机也调来了,为了战胜雪灾,一切都为此让路。<br> 锡盟的冬天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