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散文随笔( 49 )

彬宇如丹

年老是一件超大的衣裳

这个题目有点怪。但这个说辞不是我的创造，而是出自一位老外之口。他的名字叫丹林斯，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澳洲是老龄化国家，65周岁以上的老年人口约占总人口的18%左右。一个国家如果达到7%以上，就进入了老龄社会。

年老毕竟不是好事，多少还是忌讳。有些人不喜欢接近老人，更惧怕自己也会衰老。宁愿红颜未尽之时便归黄土，也不愿意鸡肤鹤发之时取憎于人。

年老这两个字眼真的挺无辜的。它没有招谁惹谁，却如此引人白眼，确实有些委屈。

世界上有哪一个人不会衰老呢？老是一种极其正常的现象。仿佛是一朵栖落在肩头的白云，歇息在生命的最后驿站。

别说是人了，自然界的碧落方怡也都一样。 

大山青苔斑驳的时候，那是它枯干的皮肤；河道干涸龟裂的时候，那是它纵横的皱纹；巨木涌生树瘿的时候，那是它垂滴的老泪。

　　你老，我老，谁都无一例外将老去，一起变老绝对是这个世界最公平的事情。

老是跟随着你身后的一个影子，你不要躲闪，也不要逃避，谁也摆脱不掉。

你出生的时候，它就按照上帝的旨意，与你一起来到了人间，与你朝夕相处在一起，最后也将同你一起告终而去。

丹林斯也老了。他今年七十有三。按照国人的说法，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刚刚跨过人寿的第一道门坎儿，依然活的很滋润。

这一天，他想起该清理自己的衣物了。于是，一件件从衣柜里拿出来，悉心挑选着已经不能穿的衣裳。尽管大多还是九成新的，他坚持要把这些穿不上的衣裳捐赠出去。

衣裳的款式并不过时，颜色也都光新。就是每个钮扣也经岁月摩擦，像珍珠般熠熠生辉。

丹林斯的年纪不饶人了，随着时光流逝，身体也日渐萎缩。他的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把衣裳一件件熨平，然后装进干净的塑料袋中。又像是对着孩子说道:我已经年老了，衣裳都超大了，现在不适宜于我了。去吧，去寻找需要帮助的人吧。

第二天，他来到邮局的门前，把准备好的衣物郑重投入 Good sammy 的捐赠箱中。然后浴着初春的阳光转身离去。

这个时刻是丹迪农山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刻，风把天空洗刷的干干净净。一对对金刚鹦鹉飞出丛林，湛蓝的天空千羽冲飞，像海面上涌起雪白的浪花。

丹林斯年轻的时候长相俊朗，而且身材硕长。他标准的衣饰搭配总是咖色西服加淡雅领花，一副很绅士的模样。他是白领阶级，从装束上可以看的出来。

每个星期都有五天工作日需要穿正装，只有周六和周日才可以着便装。每到上班前的一个晚上，他都要留有专门时间打理好第二天的行头，这成了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他把电熨斗预热后，在西服上喷上薄薄的水雾，然后操纵着电熨斗压平衣服上浅浅的褶皱。他的手艺很娴熟，就像水手操纵着一叶扁舟。

　　他为皮鞋打油的样子也很可爱，边吹着口哨，边挥舞着毛刷，还旋转着轻盈的舞步，快乐的像白马王子。

丹林斯一尘不染的笔挺形象，引起了一家时装周刊记者的注意，他们把他的彩色照片刊登在杂志的封面上以后。那身标配的服装，就成了年轻人效仿的对象。

西装是优雅的代名词，需要有好的身材相配。丹林斯天生是美男坯子，他高高的个子，大理石般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廓，帅呆的无可挑剔。

尤其是他的小腹还有那么一点点微凸，就像一道美妙的抛物线那般圆润。太大了显臃，太小了显平。这样正好可以衬托西服无与伦比的飘逸，让一个志满意得的成功人士神采飞扬。

如果就这样风和日丽的生活下去，所有的故事结尾都完美的天作之合。可上帝不会在打瞌睡，衰老这个不循私情的幽灵，也在不早不晚的时段里，悄悄靠近了他的身边。

丹林斯开始见老了。额头上的皱纹逐渐密集，白净的皮肤渐显暗黄，炯炯有神的双眼也不像溪水那么清澈见底了。小腹那道美妙的抛物线也改换了方向，在后背上轻轻弹起一道弓影。

　　体形有了变化，西服穿在身上，也没有像往常那么贴身了。似乎像缴械了的士兵给风留出了鼓涨的空间，让衣角像一面有气无力的旗帜在不住摇晃。

年老了就是一件超大的衣裳，时光真是一把锋利的雕刻刀。

丹林斯终于退休回到了家里，可以把每个日子都当成星期六，或者是星期天来过了。也再不需要穿上那身比挺的西装，蹬上锃光瓦亮的黑皮鞋，意气风发的去市里上班了。

刚开始的日子，他还真有过一段短暂的伤感，甚至手足无措。一半清醒留在昨天的梦境中，另一半虚幻留在今日的现实中。

有一天，他依旧穿着西装革履去上班。到了办公楼后取出自己房间的钥匙去扭动门锁时，这才发现已经打不开房门了。

他猛然醒悟过来，房间已经换了新的主人。好在还不到上班的时刻，走廊里一片寂静。他收敛一脸羞红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有生以来那么狼狈。

　　庆幸的是他没有因此而消沉下去。人生变革中出现的这一丝慌乱，就像一个孩子跌了个跟头，很快从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年就是我们一生中永远的星期六，或者星期天。这种提醒让他脱离出泥淖，郑重告别了昨天，开始拥抱闲下来的每一天生活。

世界无论怎么进化，进化到何种程度，生活都需要继续。唯有到老了，由人生的舞台退到后台，尘俗的事不再去理会，往事也不需要再回味，才能达到心迹双清的境界。

从此以后，丹林斯生活在快乐的世界里。认识到世界上还有太多太多需要打理的事情，只是过去太专注于忙而无暇顾及。

如果心不老，就去听群鸟不同凡响的歌唱吧，去看白云在蓝天里自由飞翔吧，去看溪水在山巅中一路奔流的身影吧，去看星斗在暗夜中像焰火欢腾绽放吧。有这么迷人的风景，我们还有什么时间去亲近衰老呢？

假如还会有生命消失的哪一天，其实也不必沮丧。完美藏在人生的每时每刻，你只要胸怀足够的宽广，相信石头也会开花。

只要有一间光线柔和的房间，瓶中有束花，壁上有幅画，再把台灯打开，照在娟秀的字迹上，芬芳就像满屋子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生活总是足够的美好！



2022年9月9日

插图: 林雪梅

审正: 梁 刚

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