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龙 | 云无心以出岫——怀念我的恩师程云岫先生

程澍

<p class="ql-block">  二零一四年十一月十三日,星期四。</p><p class="ql-block"> 我正在课堂上教学生怎样用毛笔一撇一捺写好个“人”字,静音的手机连续振动,由于在课堂上,所以我没法接听。过了会儿,只见一条信息映入眼帘:老太爷昨晚病故了!</p><p class="ql-block"> 信息是汉卿哥与云英姐发来的,原来是我敬爱的程云岫老师过世了!头脑瞬间空白,心律突然增速,看着学生正在用毛笔书写刚刚学过的“人”字,我的记忆便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程老师是怎样做人和如何言传身教教我们学生做人的。</p><p class="ql-block"> 二十多年前的那次中考,对于我这个山里的农村孩子来说,是一次命运的转折。在淄博师范的八八级一班,第一年的班主任是秦延琏老师。一年后,秦师升为教务副主任,便不再兼任班主任,据说换了一位老教师。一天晚自习,教室的门轻轻一推,进来一位老师:略矮,微胖,和善,五十来岁。同学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这位陌生老师身上。疑惑之际,程师带着微笑作了自我介绍:“我叫程云岫,因为这个‘岫’字不是常见字,有人叫我程云由。”引得同学一阵笑声。“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我这个人哪,人长得不好,可心地善良……”此时,他面带和善的微笑,本来不大的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线。</p> <p class="ql-block">同学们也在笑声中贴近了这位新的老班主任。同学私下打听,原来这位程老师资历非浅,从中学到师范,从老师到班主任,从语文到教学法,可谓身经百战,据说和现任区委书记曾是同学舍友。由于年龄的关系,程师都把我们当孩子看。其实他的孩子刚好比我们长几岁,所以管理的方法就是关怀,教育的理念便是慈爱,师生就这么如家人一样地过活。</p><p class="ql-block"> 记得一九九零年冬天,为了参加全国的手抄报比赛,我们组成“手抄报小组”连夜工作,抄写、设计、插图,兴致勃勃,志在必得。由于教室桌面小,程老师便让我们到他的办公室,在他的办公桌上抄写。一天晚自习后,在办公室灯光的陪伴下,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手中不停地笔耕,腹中便已饥肠辘辘。此时,办公室的门一推,程师左手提一把暖瓶,右手提一包点心进来了。说天晚了,暖暖身子,增加点营养再工作。脸上依然是和善的微笑,还有鼓励与期许。疲惫的我们顿觉暖流遍身,困意顿消,终于把一张六千字的手抄报画上了句号。其中“晨曦”等报纸的刊名便是颂师恩的。当我们熄灯走出办公室时,已是凌晨三点,外面下了厚厚的大雪,我们竟浑然不知,也并无寒意,连我们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得知,我们办的手抄报获得全国集体一等奖。</p> <p class="ql-block">  程师善于家访。他认为了解一个学生不仅仅是要看学生一个人的一时表现。还要长期沟通,并了解其家庭状况、父母的观点与要求等,这是在以前的班主任工作中形成的一种习惯。师范的学生遍布淄博的五区三县,那时不像现在有电话有手机,出租车也很少,更不用说家中有车了。但程师说坐公交,走山路,找人找地方是一种很有意义的事。</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他竟让我陪同一起去做家访。记得下了车,步行好长一段山路,边走边问,大概快到目的地时,突然一条山间小溪挡住了去路。河面大约五六米宽,水不太深,但稍急。水极清澈,水下铺满鹅卵石。望着小溪,我犯愁了,这怎么办?我还可以,脚着塑料凉鞋,可程师穿的是布鞋,年龄又大,如何是好?正在犯犹豫,没想到程师做了一个决定,淡淡地说:“背我过去吧!”“就我?”体重一百斤的小瘦猴,敢担此重任?我倒没什么,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可程师说了,我不能违令,就下蹲,让程师上背,负重下河,战战兢兢,试探前行。鹅卵石在脚下处处打滑,我心中亦时时发颤,到了河中心稍不留神,竟差点栽倒。好不容易到了河岸,我手心额头都是汗。慢慢放下程师,刚要问候,没想到他“噗嗤”一声蹲在地上大笑起来,并说对我的考验完全过关。此时的他,真如同个孩子,天真无邪。我也化恐惧为快乐,继续与老师相扶前行,有说有笑,不觉得苦与累了。现在想来,那是上苍给我多么好的一次机会,让我背着老师渡河,感受他的呼吸与体温,体会他的乐观与豁达。现如今竟成了难忘的回忆与永远不可再现的过去!</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毕业留校,与程师有更为方便的接触,也就在教书与学习生活上得益更多,受恩惠更大。每当晚自习后,我便离开书法学社,移步到程师门前,如果灯还亮着,我就敲门进去,与程师、师母一起聊天闲谈,乘兴而来,知倦而返。有时去得早,还能蹭上晚饭。程师经常拿我们这些平凡的学生当成他的成果。时时因为我的一点小成绩而高兴与骄傲,脸上呈现的得意依然是微笑与慈爱,依然是真诚而无邪!自古有言:师徒如父子,程师常说有卜师说他晚年会得义子,这义子便是我。</p><p class="ql-block"> 一九九五年,程师因病住院,由于脑血栓引发的并发症导致吞咽功能丧失,只能靠鼻饲向胃里注射食物。那段时间,程师并不悲观,时常在病榻上与我谈工作、学习与人生,脸上还时常流露出和善的微笑。由于治疗及时,方法得当,程师终于又恢复了健康。经此一劫,更加深了他对人生的参悟,待人更为平和,脸上更多微笑,自在从容,与世无争。</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的程师,以写作为乐。散步、交友、怡然自得。闲暇时,他也常将他的新作抄给我看,并执意要我提出修改意见,那眼神真诚而恳切。我有时只是慎重地提一点看法,他竟欣然接受,立刻修改。毕业的学生常常来看望他,他也经常挂怀学生的工作、家庭、生活琐事,只要学生有求于他,便欣然接受,全心全力地帮忙,并感到快乐与欣慰。</p><p class="ql-block"> 和程师闲谈,大多离不开他的学生,二十年前的,十年前的,刚工作不久的,个个如数家珍。每个人的进步都令他高兴,我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世上只有两种角色可以给你无私的爱,那就是亲与师。他们随你的成功而高兴,为你的失败而痛苦,奉献无私的爱,而无怨无悔。程师以学生为乐,学生便是他的骄傲。所以他常常将学生挂在嘴边,更时时装在心里。</p><p class="ql-block"> 七十大寿之时,程师依然精神矍铄,笑容依旧。亲朋学生百余人前来祝贺,有同事赠诗:“传道授业蜡为魂,追笃求是义做人。三十八载风雨路,桃李不言天下闻。”语句虽然直白,却正是程师的写照。寿宴过后,嘱我写成作品,悬挂厅堂,至今依然。</p><p class="ql-block"> 转眼九年过去,八十华诞即将来临,程师也为此事快乐地期盼着、谋划着,欣欣然,充满了期待。每当我开车在校园的路上,从车窗看到程师拄着拐杖,迈着蹒跚的步伐时,便慨叹时光匆匆,有岁月忽晚之悲。但程师此时回首,朝我依然是微然一笑,慈善地挥挥手,示意我走,意思是你忙,别误了行程。</p><p class="ql-block"> 本想,等您八十大寿之时,奉上我一杯酒,表达一下二十多年来,您给予我的关怀与包容。</p><p class="ql-block"> 本想,等到过春节时,再去探望您,和您说说这一年的收获与所得,然后欣赏您微笑的面容和慈善的目光。</p><p class="ql-block"> 本想,时光还长,您的晚年还有很多事没做,等我们一起谋划,一起度过……</p><p class="ql-block"> 一夜之间,本想成了妄想,一切成了永诀!我自愧,我这个受恩惠最多的学生,离程师最近的弟子,反而没有抽出更多的时间去陪伴老师走过最后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  曾几何时,竟无知地以为逢年过节匆匆探望一下您就算尽师生礼数了。</p><p class="ql-block"> 曾几何时,路见您的背影,停车上前寒暄几句就以为这是忙中抽闲了。</p><p class="ql-block"> 曾几何时,固执地以为善人长寿,上苍一定假以天年,让更多的人沐浴您的和善与微笑……</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不在于地位高低,无愧于心、真诚待人就值得相交与相知;一位教师,不在于学问多大,传道授业、真把学生放在心坎上就值得尊敬与爱戴。忽然觉得,我教学生煞有其事地写“人”,其实我并没有资格。终于明白,程师那慈善的面容、祥和的微笑、无私的关爱,为我呈现了一个真诚的,我无法用毛笔写出的“人”。</p><p class="ql-block"> 送别程师是二零一四年十一月十四日,周五。灵堂的上方悬挂着程师的遗像,依然带着慈祥的面容与和善的微笑。本来阴晴不定、风干物燥的天突然变得天朗气清,太阳露出了她久违的温和的善意。这恰如程师一贯的慈善与微笑,苍天有眼,我坚信。“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人间的功名利禄、成败得失您已厌倦,天堂路上,您一路走好。从此,程师的和善与微笑在人间定格为永恒。</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程师去世第三日,我囚自己于斗室,以泪水濡墨,捻一支新狼毫笔,记下这段文字,以告慰程师的在天之灵,并忏悔我有愧的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15px;">二零一四年十一月十五日农历闰九月廿三于墨茗斋 刘慧龙</span></p> <p class="ql-block"> 作者手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