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绝代 || 第拾柒绝：七绝圣手王昌龄

君子论道

题记：是谁，沉醉了流年；是谁，错乱了时空；是谁，迷离了岁月？至尊圣贤，天阙红颜，再惊才绝艳的人也终将尘归尘、土归土，在时间煮雨、斗转星移中化为一将枯骨、半缕幽灵。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读万卷圣贤古书、品寥寥才子佳人，然后在自己最风华的年纪里，一笔一划写下他们的绝代。今天我们要共同追忆的是那位“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的七绝圣手——王昌龄。

七绝圣手王昌龄

文/君子论道

杨花落尽子规啼

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风直到夜郎西

倘若相逢即别离

迢迢千里无期

此地 何时 再相遇

清风起

风将温酒拂去一腔暖意

知心人

酒过半巡称知己

诗中句

总是难叙当时语

他提笔

借离别 嘁嘁

每每听到这首国风感满满的《杨花落尽子规啼》，思绪瞬间就能回到那个绵绣繁华的盛世。在那里，依稀可见两道孤傲高绝的身影对立而坐，一袭白衣、放荡不羁的是谪仙太白，一身布衫、气度恢宏的是圣手少伯。

有人说，太白是中华文化的风光绝盛。那么，在我眼里唯一可与之并肩而行只有少伯王昌龄，就连盛唐杜工甫、大宋陆放翁，都不足以斗艳。不是说杜、陆不够高绝，只是风格迥异、气性不同。工甫是大器晚成、家国天下，所以他的诗词里，随处可见“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稳重、“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忧思，他一辈子都在为国计民生所困，生的伟大，但活的沉重。放翁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为“孝”道所绊，面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唐婉，他是疼入骨髓，但却爱而不得，只能留下“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的千古唏嘘。

而李太白与王昌龄则是放养的，他们骨子里是同一种男人，都怀侠义之心、快意恩仇，都曾长剑在手、快马江湖，都是本性潇洒、快酒人生。尽管两人都极尽辉煌，又极尽落魄，但辉煌没有让他们背上沉重枷锁，落魄也不能让他们消弥英雄气度。除了性格与经历，他们的诗词也一样的，字字惊心动魄，又是那么的直白草率。太白一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何其洒脱。而能与之一样飘逸的，也只有少伯的“仗剑千里行，微躯敢一言”。难怪太白与少伯首次见面，就能飞鸽传书，写下那首流芳百世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因为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甚至已经超越了男女之间的异性相吸，上升到灵魂交融的层次。就诗作而言，数量之多、体制之备、题材之广，少伯的诗远不如太白，但他的作品亦无一庸篇，特别是边塞、宫怨和送别，可谓首首惊艳绝伦。

雄浑豪迈，深沉苍郁

边塞烽火我为始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相信很多人认识边塞诗、喜欢边塞诗，都是从少伯的这首《出塞》开始的。简单四句，只要你读过，那苍凉悠远的边塞图景、悲凄荒芜的战争场面、求贤若渴的急切意境、心系天下的家国情怀，便会如流星般坠落在你眼前，绚烂夺目、激昂铿锵，让你一见震动、再见震撼。

其实，历史上边塞诗人并不多，有名气的只有高适、王昌龄、岑参、王之涣四位，史称“四大边塞诗人”。唐玄宗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后，文人掀起了从军热以求边功，边塞诗由此而生。开元十三年，王昌龄深入西北边地，体验边塞生活，创作了大量作品。此时岑参11岁，高适还没开始游历，后人依次考证称王昌龄为边塞诗的创始和先驱。四杰以后，诗坛几乎再没有像样的边塞诗作；而四杰里，我最喜欢的又是王昌龄。从这个意义讲，少伯既是边塞诗的始祖，又是边塞诗的巅峰。

我常讲，边塞也有风花雪月，但这个风花雪月与爱情无关、与惬意无缘，这里的风是铁马秋风、花是战地黄花、雪是楼船夜雪、月是边关冷月。所以，别人写边塞诗，总脱不开悲的基调。但少伯的边塞诗气度恢宏、乐观激昂，最见盛唐风骨。他妙笔纵横、勾连古今，既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言壮志、“已报生擒吐谷浑”的胜利喜悦，也有沙漠风前、长城月下怀念亲人的淡淡离愁。他的诗浩然正大，有日月担肩、乾坤在手的豪壮，所以才贯的通“秦时明月汉时关”、见得住“大漠风尘日色昏”、托的起“青海长云暗雪山”、闻得到“琵琶起舞换新声”。就此气象而言，称其为诗家天子当的是恰如其分。

无论古今，其实边塞二字，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代表军人、军旅。少伯走过边塞的路，扎过军营的寨，所以懂得军人的苦。当他把边塞的大漠、雄关、孤城、长云、雪山、烽火、羌笛与军人、战争放在一起，就让景象有了情意、边塞有了生命。他见过将士冲锋杀场的勇猛，所以能写出“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宝刀血未干”；他听过将士留守家眷的心声，所以才有“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金戈铁马的男子，让留守闺中的女子也变得信念坚韧，这便是王昌龄的意境绝巅。

他并非穷兵黩武之辈，没有一个军人是战争狂人，但黑暗森林法则告诉我们，没有强大的国防、没有强大的军队，国家必然被践踏，人民必然被凌辱。我们爱好和平，却不得不承认战争不可避免。回顾中华民族千年历史，少伯积极向上的英雄主义，不知激励了多少好男儿前赴后继、舍生忘死、为国捐躯，他们共同用血肉筑起了华夏不屈的脊梁。



清丽幽秀，格调高雅

宫怨七绝我为巅

西宫夜静百花香，

欲卷珠帘春恨长。

斜抱云和深见月，

朦胧树色隐昭阳。

少伯诗风沉郁开阔，即便是写闺情、闺怨、宫怨，也富丽堂皇，非一帮小家子可比。其诗用意之深、写景之妙、比兴之切、造语之奇，都浑然天成。这首《西宫春怨》，不知让几多男儿心软、宫妇落泪。从外表上看，宫廷生活是那么静谧迷人，“西宫夜静百花香”“芙蓉不及美人妆”，但在绮丽的情景中，少伯却细腻入微地摹写了她们内心的痛苦、幸福的憧憬、深深的失望，还有那在失望之中仍交织着希望的复杂心理。短短几笔，却把宫妇的心理写得波澜横生、意味深长。

特别让我佩服的是，少伯的闺怨诗里那悲天悯人的精神。他以细腻的笔触全面展现那些久闭深宫妃嫔宫人的生活和感情世界，揭示她们在残酷的宫殡制度下所遭遇的悲惨命运，批判封建社会摧残妇女的罪恶。这种思想倾向奠定了其作品的健康基调，洗尽六朝宫廷诗浮艳色情之污秽，扭转齐梁歌咏的不良文风。就艺术表现而言，少伯又发扬了六朝华美艳丽、精雕细琢的表现手法，继承了其形式美，被誉为是成功地用七言绝句写宫词的第一人。

王世贞讲：七言绝句，少伯与太白争胜毫厘，俱是神品。窃以为，少伯与太白争奇斗艳之七绝，集中体现在宫怨诗里。七绝圣手之名，如果以十分为量，宫怨占了七分。在少伯的笔下，女子乐是“闻歌始觉有人来”，少妇愁是“悔教夫婿觅封侯”，宫女怨是“未央前殿月轮高”，这便是他的高雅、他的清丽。

劲健奔放，飘逸洒脱

送别情深我为圣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寒冷的夜雨浸染江水与吴地，清晨与你送别之后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望着楚山。你到了洛阳之后，如果洛阳的亲友问起我，请你告诉他们，我的心依然如冰制如玉壶一样磊落。一首《芙蓉楼送辛渐》，一场千年前的送别，却仿佛能无视时空长河的束缚，常常唤起我们的感同身受。每当潇潇暮雨洒江天，有朋远来道别离，你我的心里是否仍会不经意间，因少伯的这首七绝而荡气回肠、辗转反复。

少伯的一生交游很广，和许多文人、官吏、隐士和僧道都有来往，特别是在他两次遭贬、长年谪居的情况下，他内心尽管淡若素兰，但也定然渴望亲朋的慰藉、友情的温暖。同时，他也把自己忠贞深沉的友情，献给了那些正直的知心朋友。终其一生，少伯写了四十多首送别诗，首首不落窠臼，句句不同凡响。我想，那些诗作，于他而言，写的不是平仄、而是情动，不是韵律、而是心跳。欢聚之愉、离别之愁、祝福之愿，都如春风化雨般，起于少伯之笔，落于友人之心。

有人说，人生由无数的遗憾构成。我想，对于少伯来讲，最遗憾的相遇与告别，定是留给孟夫子的。那日，少伯自岭南放归，途经襄阳探望老友孟浩然，时值孟浩然患疽病，医生嘱咐不能吃鱼饮酒。孟浩然快痊愈了，老友相聚难得高兴，忘乎所以之下，两人吃了鲜鱼，又豪饮求醉，孟浩然酒后疽病复发而亡。一顿肉、一壶酒、一场相聚，盛唐走了一个超群绝伦的才士，少伯少了一个诗名远播的知己。那一次，对少伯而言，应是一场最伤痛的离别，最无法自谅的遗憾。

当然，少伯除了极致的诗，还有无尽的远方。他虽尝尽边塞的苍凉、官场的黑暗、仕途的坎坷，历经所谓“谤议沸腾，两窜遐荒”，但却并未陷于痛苦和沉沦，而是欣然接受、潇洒超脱。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应寻找的精神。仕途，少伯可能是风雨交加，但高贵的人永远不会湮没尘埃，哪怕玉碎，只要心不朽，就算千年万载，总是有人懂“一片冰心在玉壶”。此刻，请允许我借你之送别意境，为你写首诗《秋日悼王江宁》：

七绝圣手著诗章，

两窜遐荒无离伤。

冰心玉壶千载传，

华夏处处是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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