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少年英雄</p><p class="ql-block"> 文/陈新华</p><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20年代末,张作霖时代。</p><p class="ql-block"> 三九最后一个午夜,松花江北岸的一条乡间小路上,迤逦着一支艰难行进的队伍。头上暴风雪沙石般漫空横扫,刺刀般刮骨割面,脚下坚冰铺地,一步一滑,就连这些风里钻雪里滚的胡子们也叫苦连连,哭爹喊娘。</p><p class="ql-block"> 年关将至,他们倾巢出动,砸姑丁,吃大户,抢年货,没想到今天夜里,天公震怒,突降暴风雪,让他们进退失据。</p><p class="ql-block"> “报一一前面有个小村儿,叫平安屯。”探子不屑道,“说是屯子,其实只有五六户人家。”</p><p class="ql-block"> “那就先打个尖吧。”大当家的命道。</p><p class="ql-block"> “算了吧,这么几家穷酸,有啥油水儿?"二当家的建议。</p><p class="ql-block"> 不待大当家的回答,又一探子来报:“报一一村头有炮楼子把守!” </p><p class="ql-block"> “嗬,庙小神通大,池浅王八多呀,俺今儿个是吃定它了!”</p><p class="ql-block"> “汪一一汪一一汪一一”一犬惊吠,群狗狂和,村子不再安宁。纷飞的雪花中,一人高的土墙后面,五六座茅草房战栗在暴风雪中,唯有那高高耸立的炮楼儿显得格外威武,不可欺凌。却又象一根鱼刺,扎在大当家的嗓子眼,不拔不足以平去心中的恶气!</p><p class="ql-block"> “跟我来!”二当家的一马当先,众胡子紧随其后,弓着腰,蹑着脚,向东炮楼摸去。</p><p class="ql-block"> “当一一”炮楼儿响了一枪,一个兄弟应声而倒。其他人就地卧倒, “他妈的,真横啊!打!” 二当家的气急败坏。 </p><p class="ql-block"> “呯,呯,呯……”一排洋炮(土枪)射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兔崽子,还敢响窑儿?胆儿不小啊!给我打!"大当家的怒吼道,一排排洋炮爆豆一般射了出去,不料炮楼回了两枪,又有两个兄弟惨叫着倒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众兄弟跟着二当家的屁滚尿流地撤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大……大……当家的,炮楼子里有神枪手啊,咱……咱……咱不是对手!”二当家的慌里慌张,语无伦次。</p><p class="ql-block"> 大当家的脸色阴沉,大手一挥:“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吃了豹子胆啦?打,狠狠地打!”枪声更密集了。</p><p class="ql-block"> 炮楼里的枪,突然哑了。</p><p class="ql-block"> 胡子们欢呼起来,一跃而起,准备冲锋。</p><p class="ql-block"> 突然,屯子北面儿一阵战马嘶鸣声划破夜空,格外响亮。紧跟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似有千军万马潮水般向小屯儿扑来。不好,不是援兵就是伏兵,这小屯有道横!</p><p class="ql-block"> 屯中金锣长鸣,“打胡子喽!打胡子喽!”随着这一声呼喊,屯子里响起一片喊杀声:“打呀,杀呀!打杀狗日的呀!”随即,土墙头上枪声大作。二里之外的前屯,一里之外的西村,回应的锣声响成一片,“当一一当一一当一一”摄人心魄。</p><p class="ql-block"> 胡子们个个心惊肉跳,连握枪的手都颤抖起来。大当家的不再犹豫,呼哨一声,众喽啰偃旗息鼓,连滚带爬,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p><p class="ql-block"> 小屯儿的危险解除了,风雪也渐渐地停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其实,守在炮楼子里的是一群孩子,大的十五六,小的才七八岁。他们的母亲几年前因病不幸离世,父亲万寿山把他们一手带大。眼下,父亲去了嫁到五站镇的女儿家过春节。家里的事儿,家里的事儿可就全撂到了万老大的身上。</p><p class="ql-block"> 万老大岁数不大,性格沉稳,胸怀坦荡,就和他的名字一样。脸上笑多,嘴上话少,胆大心细,天大的事儿也休想压垮他。</p><p class="ql-block"> 万老大把家中诸事调理得井然有序,尤其注意协调全屯的安全保卫工作,年关一到,胡子可能来袭。李家邹家车家承诺守好西炮楼,他则亲自值守东炮楼,充分发挥两楼的猗角互援作用。</p><p class="ql-block"> 这天晚上,他正好在炮楼里值班儿,暴风雪骤降,他愈加小心,干脆把行李搬到了炮楼里来住。结果半夜里,他第一个发现了胡子,并鸣枪示警。这一枪真准,干倒一个胡子,还把村里的人全部叫醒了,大家纷纷进入自己的战斗岗位,坚决不让胡子跨进村子半步。</p><p class="ql-block"> 几个兄弟也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冒着枪林弹雨,爬出房门,爬进炮楼,爬到哥哥身边。一二百米的距离,竟爬了半个时辰。他们的脸、身子从来没有和大地贴得这么近,幸好,雪地,不费力,还干净。大地听得见每个孩子剧烈的心跳声!</p><p class="ql-block"> “你们怎么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来帮你啊,大哥有什么吩咐?”</p><p class="ql-block"> “三兄弟,去把全村的马都放出来,在村子北头儿绕圈儿跑,动静越响越好!阵仗越大越好!给他来个疑兵阵。我就不信他不退兵!”于是,胡子们很快被一阵马嘶声马蹄声和屯子里的乡亲们的喊杀声吓得心惊肉跳,放了最后一排枪,便抱头鼠窜。当时万老大正在炮楼瞭望口张望,不料对方有一枪射进瞭望口,正中右眼,“妈呀一一”他大叫一声,躺倒在地。老三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一盏马灯,众兄弟惊慌失措地围了过来。 </p><p class="ql-block"> 只见老大的眼珠子冒了出来,由一根儿血筋儿牵着,落下二尺来长,就在襟前挂着,血流如注,吓得兄弟们大哭起来。老三喝道:“别哭,会把胡子引回来的。”却见大哥一个泪珠儿也没掉,果断地伸出左手,把眼珠子抓起来往右眼上一按,按了进去。同时吩咐,快去佛龛,把香炉碗里的香灰抓把来。功夫不大,老四把香灰取了过来,老大往眼珠上抹了一把,又一把,那血真的就止住了。</p><p class="ql-block"> 胡子走了,小村归于平静。兄弟们再也忍不住了,哭声从炮楼里传了出来,传遍了全村。</p><p class="ql-block"> 全村的大人都来了,七手八脚,把万老大抬到了屋里热烘烘的炕头上。村里年纪最老的李姓老族长让大家各处寻找蟑螂,用擀面杖捣碎放到小米饭哩,再捣成浆糊,糊到眼眶里。那年月老蟑多得是,大白天都爬满锅灶碗柜,不咬人隔应人,恶心人!功夫不大,抓的老蟑足有好几斤。捣好后糊了老大满眼,满脸,结果枪沙全出来了,只有耳后那粒,因为没糊到药,与老大和谐相处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待枪沙出来了,老族长小心翼翼地从棉袍子兜里掏出一小包家里祖传的红伤药,轻轻地敷到伤口上,又掏出一大包递给万老三,告诉他外敷的时间和方法。神了,万老大停止了呻吟。天亮以后,李二嫂送来了半筐鸡蛋,邹大嫂送来了一盆白面,车三嫂抱来了一只老母鸡……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万老大眼角滚落,李族长忙说:“你为大家负伤,大家表表心意是应该的呀,千万别淌泪,伤口难愈合呀!”</p><p class="ql-block"> 有这么一家英雄少年,有这么一个重乡情重亲情的村庄,胡子们再也不敢来搔扰了。</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