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离合总无情，沈宪（散文）

沈宪

悲欢离合总无情

　　悲欢离合总无情

有人说，人生是很多次痛苦许多次欢乐组成。学文学的更形象化地指出，人生由无数次迎迎送送组成，一次又一次相逢相见，一次又一次告别相送。迎迎送送，是平凡无趣味的生活在黑夜中点亮的一枝又一枝蜡烛。

就在最后一枝蜡烛燃到尽头，火光马上将消逝，我想起上星期的“2022年维也纳 欧华文学笔会”方会长让我去机场迎接来自南美洲和北美洲的4批文友。

我完全有理由推诿，让会长把接人的事宜交给华人旅行社去做，讲到底我的车不是什么上台面的好牌子。车龄23年，车身伤痕累累，凹陷处前后左右上下都明显能见，个人声誉我可以置之度外，代表文学团体的行为，则有些令人寒酸。可马达机器一切还运转很好，虽行驶了11万多公里，上个月去做年检，老师傅说，机器性能还能用上10万公里。

那机场大厅让人总有一种喜悦之情

看着那熟悉的奥地利航空的标牌字母，好像有一种见到老祖母的亲切感。

我还是同意接受这一任务，当时就想，虽然会长没有让我必须献上鲜花，我至少可以掩盖一下“老头子开老破车”的尴尬，文友们拿着鲜花在停车场马上钻进车厢离开机场。到了旅馆，愉快地捧着鲜花大摇大摆如英雄般地走进旅馆大厅，可能会没有看一看刚才是坐一辆什么样子的车，从机场到旅馆的。

其中有一天，是接三批文友，当第1批和第2批文友到达旅馆门口时，她们都说，花，你拿回去，可以在下一批人时派用处。是啊，鲜花的意义，仅仅在接过手的那一刻，再拍一张照，朋友回去也可言说。餐馆的人都习惯了，一对情侣或要好男女就餐时，卖花郎进饭店，男士为女士买的花，一般都留在了餐桌上，花买了情意也就到了。

不，我要你们住在旅馆，每一天都能在房间里看到我们的鲜花，维也纳的鲜花。

文友们在车上就拍了鲜花的照片，人还末到旅馆，花已让大家知道，这是一个光明的愉悦的“暗号”：人已到达。

我很少说否定词：不。此时，我婉言要她们把花带上房间里去，维也纳有花的海洋，哪里都不缺鲜花，机场有非常方便的购买地方。主要还是因为我和文学笔会对她们有最起码的礼仪上的责任和一点点文学人的浪漫。此时浪漫高于一切，其他一切都好说，这就是上海爷叔的腔调，上海爷叔的浪漫。

会议开了一天，第2天晚上我去“妈妈餐厅”，为一位文友送土耳其人小店买来的手机连线，她无意中弄丢了连接线。

刚想离开饭店，有一位纽约来的文友问我：从饭店如何去“金色大厅”。

我想这里饭店去“金色大厅”教她怎么走，还不如带她去更好一些。我就放弃了马上可以上地铁回家的念头，陪她去“金色大厅”。

十几分钟后到了“金色大厅”，今晚没有演出。她说去“国家歌剧院”看看，刚才经过时 ，那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我们走回“国家歌剧院”，门口管理人说：今晚没有节目，所有参观结束了。

文友说，她想走回旅馆去，可以看看维也纳晚上大大小小街道的景色，感受一下维也纳秋天晚上宜人的温度，她对维也纳的建筑也很有兴趣。

莫非这位文友知道身边的这位上海大叔有一点浪漫，又有一絲热情，还真有一片江湖上的侠客豪情。怎能容纽约来的美女一个人在陌生的维也纳夜晚马路上，从“国家歌剧院”走回维也纳火车总站边上的旅馆。

我刚才在饭店时看过，今天手机上的步行数字是28,000多。

文友明天会离开维也纳，笔会也没有给自己送人去机场的任务，当天上午陪秘书长上火车是另一回事。

好吧，我接受不是任务的任务，女文友在维也纳街头晚上陪一段的要求，怎么能够忍心推脱。

一路上我们讨论了一些写作的经验，主要还是我像海绵一样，把她丰富的写作经验吸引出来。还知道了她是北京人，又在广州上过大学，得到学位。出国后，还在美国拿到两个学位，她在昨天会议上也作了一个很有意义和水准的文学写作报告。

经过维也纳著名景点“美景宫”，我给她讲“美景宫”的历史，她很认真地听，当我讲到当时奥地利领导人手拿四个占领国签字的那份文件，冲向签字大厅大阳台，对着下面等待着众多的奥地利爱国人士大声地说出一个字“Frei”（自由）并挥舞着手中的文件，让下面远处的人看永远也不可能看见的签字。

我讲述时，声音是从普通讲到最后那个“Frei”时，声音几乎有一些响亮，好像我就是当时那个宣布自由的奥地利领导人一样。在我们前面有两个行路人，回头看看我，他们认为大概是一个从“精神病院”逃离出来的病人，在马路上乱叫乱嚷。他们见到的是两个亚洲人，二个很正常的男女，他们又转回头去了。我有些后悔，大声叫嚷在维也纳秋天夜晚的路上，对不起了，前面的朋友。

不知是我的讲解，还是晚上微微袭来的秋夜凉风，文友从包中拿出一块大红大红的披肩围在了自己的双肩上。

维也纳多瑙河是蓝色的，自由不是蓝色的，一定是如革命的巴黎街头旗帜一般，是红色的。

尔后，我们两人又讨论了什么文学内容和话题，我忘记了。只是她那红色的披肩，在我身边，在我的眼光所能看到的空间中。忽上忽下，又忽左忽右地飘动着。我眼前被红色完全占领，天是红的，路是红的，“美景宫”里面的夜间照明灯光是红的。

还有就是与我那淡蓝色的衬衣肩膀与红肩膀之间偶尔的碰触，我一直没有忘记，我一直还有感觉。

对于“送别”，在我13岁时记忆中，是随母亲去看当时所谓批判电影“怒潮”。小小的心灵，第一次被革命队伍中战友的深情离别，难分难舍一程又一程相送所打动。加上电影故事，前期的垫铺，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有层次发展，那首歌曲委婉断肠的音乐，歌词中一次又一次的用“送君送到……”，来加深战友离别的悲切心情。去上海卡拉OK,这是我必唱的保留节目，朋友不理解，我心中自明。

50多年过去了，看过多少有关送别的电影场面，在我的心中一直没有超越过“怒潮”电影。这电影对于我的冲击和震撼，这电影对于我的人生意识，是怎样的一种影响，是难以言语的。

在人生无数次迎迎送送之中，总有一次是刻骨铭心的。于我而言，是87年上海机场家人送我出国，年老的母亲和刚怀孕的妻子，和十几位亲朋好友站在寒冷的机场大厅门外，她们的眼光，我不忍直视，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在哪一个国家暂时地停留下来。我编造过许多谎言来哄骗家里人说，像我这种毫无目的国，无人会迎接安排的情况，许多人都顺利地找到了居留地。我告诉家人，我在最初几个月里写出的信，完全是有可能没有回信地址的，我只会报个平安，等我找到了一个稍微时间逗留长一些的地方，才有可能给你们一个回信地址。

我是上海“南京路”街头“小混混”，这一次可是要“混”到临头了，混过去，我才会在家人面前圆了自己的谎言。混不过去也无所谓，只要还活着回来，上海南京路还在，我还是可以继续地混。

在上海的三十多年时间里，经历了无数次的家人、朋友、同学的迎迎送送。在维也纳也经历了三十多年无数次大大小小迎迎送送。我无悔无怨，我还会有最后一次朋友，家人送我的。

在4年前，送我98岁老母亲的会上，我叫了两位乐师让他们吹奏欢乐一些的乐曲，他们照办了。临结束时，我让他们吹奏“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片段，他们也答应了“没问题”，只是到了最后10分钟，他们连续的吹了4遍贝多芬的 《致爱丽絲》。最后我付钱给他们，还多给了一些小费，他们很高兴地说，最后的贝多芬乐曲吹的不错吧？对于他们两位乐手的“捣浆糊”，我没有指正他们。让某些人得到某些正确知识、甚至思想，在这世界上某些时刻可能不一定是我的责任。

沈宪 散文

《悲欢离合总无情》

2022 9 8

写于维也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