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蒌天瓜皆栝楼

漫浪

小区旁边有一街道是个斜坡，斜坡旁边建有一幢高高的写字楼，斜坡与平台间早已是水泥无缝衔接的地盘，虽错落有致，但是寸草不生，洁净而无趣。

忽一日，但见有几条藤藤蔓蔓的绿叶顺着斜坡与平台的横断面鬼鬼祟祟爬将上来，缠绕着栏杆便安营扎寨了。原本想是园林工人种植的爬山虎之类的绿植，为的是给路人送去一抹养眼的绿，让来来往往的人多一些美好记忆。如果是那样，一定会多种一些，形成气候，不至于星星点点吧？

这货不怕孤单，占山为王，不把自己当外人，不几天就汹涌澎湃地扩大了地盘，竟然肆无忌惮地开花结果，成为一景。

由于天天路过，对它占据的地盘多少就有了一点印象。开始不在意，也没有与它对视交流过。这一天心血来潮，走到它身边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两眼环视这不速之客，想与它聊聊家常。

但见其从水泥缝里硬是生猛地挤了出来，粗壮的茎杆攀墙而上，翠绿的心形叶片随着分枝自由地向四周蔓延。一簇簇白色的花像升在空中的烟花竞相怒放，菊花一样圣洁的花蕊迎风起舞，似乎也在伺机与我搭腔。我看了半天，原来它们既不是爬山虎，也不是丝瓜、苦瓜之类，便绞尽脑汁调集脑海中贮存的植物图像，可还是没有索引到它的标签，不知它是何方神圣，只好自讨没趣地默默离开。

耿耿于怀中，突然想起手机里有个“识花君”的小程序。走回头来，打开识花君，对它一通猛拍。结果识花君悄悄告诉我，它叫“栝楼”，一个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的葫芦科瓜类植物，激起了我进一步了解它的兴趣。



一、

栝楼是多年生的攀缘草本植物，主要分布在中国、朝鲜、日本、越南等地。栝楼虽然也是一种瓜果，但它个头小，瓜瓤中含有大量的瓜籽，直接食用味道不佳，所以在它进化的过程中并没有得到人们的足够重视，长期处于原始的野生状态。

在古代，人们在与栝楼的交往中，发现它的医药效果相当了得，便开始对这种在深山丛林的山崖、石缝之中顽强生长的植物予以更多关注。

栝楼藤蔓长可达10余米，根状茎肥厚，圆柱状。雌雄异株，雄花数朵为总状花序，少有单生，花冠裂片为倒卵形；雌花为单生，子房为卵形，果实近球形，熟时为橙红色。

栝楼的根、茎叶、果皮、种子等都可入药。果实成熟需连柄剪下，悬挂凉干，或剖开去瓤，将壳与种子分别干燥，就是上等中药材。皮、仁合用称全瓜蒌，皮、仁、瓤合用称糖瓜蒌。

栝楼普遍生在海拔200-1800米的山坡林下、灌丛中、草地和村旁田边，从不与他类植物争地盘、抢养分，只要给予援手，就永远甘当配角。

与许多植物一样，不同地方的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叫它不同的名字，所以它的别名比较多。有时候不见实物光听名字，势必会张冠李戴，不知所云。

早在春秋时期，栝楼就介入人们的生活中。《诗经》中人们称之为“果臝（裸）”。《吕氏春秋》中被叫作“王菩”。直到秦汉时期，《神农本草经》中才被定名为“栝楼”。不同地方人不同的口音，栝楼就变成大夫处方中的“瓜蒌”了。

古今文献中，特别是古今药典中，栝楼的名字更是五花八门。《吴普本草》是泽巨、泽冶；《广雅》名王白；《尔雅》中称天瓜；《穆天子传》叫萯；《针灸甲乙经》为瓜葵；《别录》中叫泽姑、黄瓜；《东医宝鉴》中是天圆子；《医林纂要》为柿瓜；《贵州民间方药集》为野苦瓜；《浙江中药手册》为杜瓜、大肚瓜；《四川中药志》叫药瓜；《广东中药》中竟然称其是鸭屎瓜，估计是掰开瓜瓤，黑乎乎一片，仿佛一坨鸭屎，真实而形象，就是有点不雅。还有叫狗苦瓜、山金匏、大圆瓜、吊瓜、老鸦瓜等等，有雅有俗，不一而足。

《本草图经》中介绍：“栝楼，今所在有之。皮黄肉白，三、四月内生苗，引藤蔓，叶如甜瓜叶，作叉，有细毛。七月开花，似葫芦花，浅黄色。实在花下，大如拳，生青，至九月熟，赤黄色。其实有正圆者，有锐而长者，功用皆同。”

《本草纲目》云：“栝楼，其根直下生，年久者长数尺，秋后掘者结实有粉，夏月掘者有筋无粉，不堪用。其实圆长，青时如瓜，黄时如熟柿，山家小儿亦食之。内有扁子，大如丝瓜子，壳色褐，仁色绿，多脂，作青气。”



二、

瓜蒌的全身都是宝，不同部位有着不同的功效。

皮、仁合用即为全瓜蒌，除兼具皮和仁的功效，还能消肿散结，用于治疗乳痈肿痛。具有清热散结、润肺化痰，滑肠通便作用。用于痰热咳喘，甘寒清润，对肺热咳嗽，痰稠不易咯出，特别是针对有痰的阵咳，用它熬水饮用很有效。

瓜蒌皮即瓜蒌除去瓤及种子的果皮，具有清肺化痰、行气宽胸的功效，用于治疗脘腹胀满、胸膈痞闷，以及肺热咳嗽、痰稠不易咳出等，还用于治疗冠心病与心绞痛。

瓜蒌根又叫天花粉，具有降血脂、防动脉硬化、促进细胞生长、防治贫血、抗辐射作用，常食可提高人体免疫力。当代天花粉针剂对中期妊娠、死胎、过期流产的引产安全可靠，效果较好。

瓜蒌仁能提高肌体免疫功能。其味润绵，可催补母乳、滋补美容、健胃润肺、润肠通便、利压宽胸、安心养神、抗菌强身等。有扩张心脏冠脉、增加冠脉流量作用；对急性心肌缺血有保护作用；对糖尿病有一定的治疗作用；对高血压、高血脂、高胆固醇有辅助疗效；对离体绒癌细胞的增殖和艾滋病病毒有强烈的抑制作用。

瓜蒌消痈散痈，用于肺痈、肠痈、乳痈等。治肺痈咳吐脓血，配鱼腥草、芦根等同用。治肠痈，则配败酱草，红藤等同用。治乳痈初起，红肿热痛，可配蒲公英、银花、牛蒡子等同用。

采摘栝楼不可弄破皮壳，否则就容易生虫发霉，药效大打折扣。采摘的栝楼在阴凉通风处晾两个月左右即可使用。

古时用瓜蒌，皮、仁不分，张仲景书以枚计。汉代瓜蒌药用部位主要为根，唐代之前瓜蒌已作为全果入药，所以瓜蒌也有“药瓜”的称呼。李时珍《本草纲目》中瓜蒌之方，多是全果使用。

栝楼根含有大量淀粉 ，古人常以秋冬采根，去皮寸切，水浸 ，逐日换水，四五日后取出，捣为浆末，以绢滤其细浆粉 ，候干为粉末，所得天花粉洁白如雪，故又有“瑞雪”之名。用它煮成稀粥 ，名“天花粉粥”，早在唐孙思邈《千金方》及明高濂《遵生八笺》中均有记载，是一种上乘的清热生津止渴的饮料，适用于热病津伤、口渴多饮 、肺热干咳之证。现代医学研究，天花粉含有一种核糖体失活蛋白，或具有抗癌、抗艾滋病毒的作用。

栝楼又叫天瓜，其根本名天瓜粉， 后人讹瓜为花，遂呼之天花粉，后来将错就错，约定俗成。栝楼以河南安阳产量大、质量优、色洁白、粉性足、质细软，所以又被称为“安阳花粉”。

天花粉在古代也曾作为女子外敷养生美白的化妆品。《鸡肋编》载 :“燕地女子，冬月用瓜蒌涂面谓之佛妆，但皆傅而不洗 ，至春暖方涤去，久不为风日所侵，故洁白如玉也。”

古代老百姓还发明将瓜萎子炒后取油用于点灯照明。



三、

史料记载，历史上还发生过一些有关栝楼的趣事。

清朝康熙年间，海宁市袁花镇一祝姓人家的庭院前，有一株巨大的植物，每当夜晚就会有白光出现，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祝家人觉得奇怪，就把庭院前土地挖开一探究竟。谁知土中竟然有一个大大的人形的植物根块，有六七十斤重，头面臂股依稀可辨，但手指脚趾分不清楚，胯下还有一葫芦。惊讶之间，请高人辨认，确定是野生栝楼的根。这株栝楼根被挖出后，没有保存，在药店中被零星割裂配药卖了，虽有点暴疹天物，但也算物尽其用，造福人类了。

以前的中药店里，一般会备有瓜蒌子与栝楼子两种药材，其中栝楼子会有斑驳纹，外形上和瓜蒌子有一定的差别。

清朝光绪年间，有一户人家在去药店按方抓药，方中有一味栝楼子，大夫就配给他有斑驳纹的那一种。抓药人略懂草药，看见抓的栝楼子以为是错配了。药店里大夫说:“栝楼子与瓜蒌子是不一样的药物，按药方所写应该配给有斑驳纹的栝楼子，不会错的。”

这人非常较真，反问道“如果处方写栝楼根, 你们药店如何发药？”药店大夫说道:“就配给天花粉。”于是，这人就跑到衙门那里状告药店老板故意欺诈。县太爷也不知其中的差别，偏听偏信，结果店主被笞责二百大板。因为这件事情，后来所有的药店害怕受冤，就只有天花粉，再无有斑驳纹的“栝楼子”了。

为什么称栝楼根为天花粉？明代陈嘉谟认为“栝楼根名天花粉，内有花纹天然而成，故名之”；李时珍认为“其根作粉，洁白如雪，故谓之天花粉”。

近年来，有关栝楼的奇事也不少。据说四川平昌县就有一株百年栝楼，在人们的精心培植下越长越茂盛。这株栝楼主根茎长50多米，密集的藤叶遮挡面积达100平方米，每年收摘的栝楼果可达500余枚，重约200多斤，非常罕见，不知是否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四、

《诗经·豳风·东山》中写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豳同“邠”，在今陕西郴县。“果臝”读音“果裸”，是栝楼最早的别名。东汉郑玄考证：“果臝，栝楼也。”

诗中描写东征之士在回家旅途的所见所思。征人久戍得归，悲喜交集，其中“果裸之实，亦施于宇”为诸多意象之一。几千年前，人们就有在房前屋后种植瓜蒌的习俗了。栝楼藤挂满屋檐，土鳖伏在屋角，喜蛛在室内游转。野鹿出没房前屋后，流萤闪闪飞来飞去。破败的景象表现了家园无人的凄凉感。但家园再荒凉也很亲切，令人深深怀念。瓜蒌顽强的生命力暗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栝楼，人们也在它身上赋予了美好而神奇的传说。

很久以前，江南地区的一座高山中有许多被密林遮掩的山洞，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一天，一位樵夫进山砍柴，又累又渴，寻找水源时，发现了一个山洞。解渴之后，迷迷糊糊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黑胡子老者说：“今年咱的洞里结了好大一对金瓜。”白胡子老者摆了摆手说：“小声点，小心樵夫把咱的宝贝金瓜偷走。”黑胡子说：“怕什么，他又进不了洞。要进洞只有在七月初七午时，要念口诀‘天门地门开，摘金瓜的主人要进来’才行。”白胡子生气道“别说了，咱们下棋！”

樵夫还想听仔细，谁知一不小心滚下了石板醒了，原来是个梦。樵夫回到家，越想越奇怪，觉得一定是自己碰见神仙在点化山洞中有宝。

七月初七，樵夫来到了山洞。嘴里念着“天门地门开，摘金瓜的主人要进来”。想不到山洞的石门真的开了。樵夫走进去看见洞里有一个架上子面伏着长长的绿藤，藤上果然有一对金瓜。樵夫高兴地爬上去将瓜摘下了，拿回家中。仔细一看，哪是什么金瓜，分明就是两个普通的小圆瓜，便失望地扔到一边。

樵夫后来又山上砍柴，来到了那个山洞休息，又听见那两位老者在说话。白胡子说：“都怪你多嘴，那对金瓜被偷走了。”黑胡子则说：“怕什么，那瓜又不是金子。”白胡子说：“金瓜可是名贵药材，比金子还贵重。”黑胡子说：“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会用，要把瓜的皮晒红才会有润肺清热的作用。”

樵夫醒来后，想这该不是神仙托梦叫我用瓜治病救人吧？回家找出那两个烂掉的金瓜，取出瓜籽晒干，第二年种下。金瓜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结了很多的瓜。樵夫把金瓜摘下来晒红，送给有咳嗽痰喘的病人吃，都被治好了，樵夫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从此，樵夫每年都种金瓜送人治病，分文不取。人们纷纷问这金瓜的名字，樵夫想这瓜结在高处的藤架上，成熟要到高处摘取，说就叫“瓜楼”吧！后来就被人们写成了“瓜蒌”，也有写成了“栝楼”。



五、

每一种植物生长都是大自然恩赐与需要，但全身都是宝的并不多见。瓜蒌集食药于一身，特别是它的药用价值，注定引起了人们对它高看一眼。

虽然《神农本草经》等诸多古代中医典籍早就肯定了瓜蒌根、茎叶、果实、种子的药性，由于瓜蒌野生药材医疗天然作用强，除瓜蒌子外人们对它的果实一般不作食用，因此在古代并不专门种植，仅仅是作为庭院观赏作物来栽培一些。

我国人工种植栝楼历史，从清朝开始，约有300余年的历史。安徽潜山、河南安阳、浙江长兴等地都有一定的产业化规模种植的经验，都有“栝楼之乡”的美称。

栝楼的商品化、产业化栽培起步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其经济价值也仅体现在药用上。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瓜蒌的食用、药综合用价值被科研者深入发掘，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河北、新疆等地逐步形成瓜蒌产业，仅仅只有20多年的历史。

目前，我国共有栝楼属植物34种和6个变种，以华南和西南地区最多。像瓜蒌这类注定小众的经济作物，它的产业化发展多呈波动状态，20多年的时间，其价格也曾攀过高峰，更是触过低谷，种植时机不对，有时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

2010年以后，食用瓜蒌籽兴起，种植开始规模化，2015年前后，瓜蒌籽价格开始上涨，后来在市场的作用下，价格多次处于种多了就下降，弃种或少种又上涨的波动。所以，使许多种植者大伤脑筋，栝楼既是有巨大的潜力的高贵作物，又是一种有投资风险的小众植物，关键在于如何把握时机。

当然，高贵也好，小众也罢，都与栝楼本身无关。数千年的顽强生长历史，栝楼依然是平淡如常，从来没有把自己看的多么金贵，也出来没有轻贱过自己，只是按照大自然的规律，悠悠然、自得其乐地开花结果，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六、

我所在的城市，由于新冠疫情，静态管理了近二十天。窝在家里，临窗静观街上无一活物蠕动，很是无聊。只好抬头看日出日落，云聚云散让人心生羡慕。无奈中，心中偶尔也会想起那些正在蓬勃生长的栝楼，不知它们近来的生活可曾舒心如意？

解封之日，已是白露时节。从小区走出，我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跑着去看久违的栝楼。但见它们生长得更加葳蕤茂盛，地盘扩大了许多不说，枝叶丛中已有许多个球形小瓜瓜露出笑脸，仿佛在和我打着招呼，似乎在告诉我，静态管理期间，连续几天的绵绵秋雨，使它们更加营养充足，更加叶茂果盛。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人间变化多端的世事无常，并不影响自然界的变化规律，栝楼们生长节奏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它们一点也不偷懒，也不会急匆匆超越。

虽然如此，可我仍然担心，由于是无证准生的野生之物，这一大片生机勃勃的栝楼，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能否快乐生长到瓜熟蒂落还是个问题。怕就怕有朝一日被当作有碍观瞻的脏乱差之物除掉，这街道又恢复到原来干净而无趣的状态中，那岂不是枉费了栝楼们自告奋勇用全身每一个部位投向人间治病救人的热情与善意？

（部分图片选自网络，特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