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新西行漫记(系列连载之二十三)<br>——谨以本文献给我的乡亲、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姐妹。<br> 余培江开车驶入康巴什人民政府站至鄂尔多斯伊金霍洛国际机场快线,全程三十公里,他看时间还早,也不着急,两个老战友便拉开了话匣子,往事像鄂尔多斯高原上空的云彩,在眼前一片片飞过。<br> 余培江说全中你还记得吧,当年俺们十六连一共有四个刚满十六岁的新兵蛋子,商城县两个,一个叫杨维甫,另一个叫周思林好像。俺们固始县也是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我了。<br> 全中说:“咋不记得,刚到新兵连时正三号的棉裤都嫌长,穿在身上提不上来,走路时在裤裆里骑哒骑哒的。新训还没有结束,裤子都不显长了,好像是“五,一”节吧,每人加发一套咔叽布单军装,就是正二号的,佩上帽徽领章,穿在身上倍精神。”<br> 培江说:“入伍时每人就发一身冬装,除了棉的就是绒的,只有衬衣和短裤是两身可以替换,其它就只有自己克服了,不到“五,一”节是不发夏装的。<br> 四月仲春天气,陕北高原上早已披上了绿装,漫山遍野的无名小黄花①(或者叫野刺梅),已经很热烈地开放起来。黄河水挣脱了冰的束缚,恢复了往日放荡不羁的野性,在崇山峻岭间呼啸而下,向东流去。如果是早晨红日东升之际,站在禹门古渡向东望去,只见跃过龙门的黄河水像一群枣红色的战马,嘶鸣着奔向古渡,然后,折转向南涌去。此时的河面,鳞光点点,像一匹赤金编织的锦缎,旖旎无比、风光无限,比北京天安门前的红墙似乎还多了几分动感,完美地诠释着母亲河的壮丽风采。<br> 也就是这个季节,四五零部队新兵一团第十六连的练兵场上,生龙活虎的战士们,不畏艰辛、顽强拼搏,用汗水解答一道道“怎样做一个合格军人?”的命题。由于训练强度大,战士们常常是汗水淋漓的。身上的衣服是干了湿,湿了干,只有周日的时候,才能到村子前边的河边去洗衣服。洗了衣服就用背包绳拴在树上晾晒,人们就在树荫下,或看书、或写信,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衣服都晾干了,人们把衣服叠好,放在屁股底下压一压,然后,穿得格愣愣的回去集合。”<br> 对于新兵连河边洗衣服这一段我是体会深刻、记忆犹新的。因为我洗衣服的技术不行,主要是不得要领,一盆衣服洗下来,两个手腕搓得通红。参军前在家上学是“槽里吃食,圈里蹭痒。”,别说洗衣服、套被子,就是一双袜子也没洗过。郑明贵跟我是一个班的,见我洗衣服的难受样,就说:“小秀才你的洗衣服的技术不行。我的文化水平不行,我们结成对子,互帮互助怎么样?”<br> 于是,我们二人结成了对子,洗衣服的事由他承包,写家信、写心得、写决心书之类凡是动笔的事,由我承包。<br> 郑明贵一向是吊儿郎当、二皮拉撒的,唱歌跑调、即兴篡改歌词那是他的长项。但是,他个头大、军事素质过硬、内务卫生一流,班长对他也是高看一眼。只要一到操场,班长的嘴骂骂咧咧的就没停止过,看谁的军姿不标准、动作不到位,照着屁股就是一脚,开口就是“奶奶的脚趾”,唯独不敢骂郑明贵。<br> 课间休息时,班长想拿郑明贵开个玩笑,趁他不注意去偷袭他,脚还没挨着他的屁股,就被他抓住裤腿提溜起来,险些把班长闹个倒栽葱。郑明贵一边扶着班长,一边很委屈地说:“老兵不带这么欺负新兵的吗,这样做不太好吧?”逗得全班哈哈大笑。<br> 话说这一天郑明贵洗完衣服,躺在麦田边的草埂上,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着后脑勺,两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蓝天上飘来飘去的白云出神。<br> 我问他:“想对象啦?”<br> “哪有呢。”郑明贵回答。<br> 我说:“你哄不了我,那天早晨在固始县武装部门前送你上车的女孩是谁?”<br> “哪天?”<br> “还哪天呢,就是从固始启程到新兵连那天。穿红格花呢上衣,兰卡几裤子,扎两小辫。”<br> “ 你就胡说八道吧,你个小秀才,我这猪不吃狗不闻的、压根就没有女生来往。我是有个妹妹不错,可是她也没有去车站送过我。我参军走的时候,老头子(就是我老爸)正病重住院,我妹妹在医院照顾我老爸呢。到车站送行的是我妈妈。”<br> “哦,那一定是我看岔了。对不起,对不起啊!”我胡乱地找个借口搪塞一下,本身就是我瞎编的故事来套他话,他心不虚我倒先自心虚了。好在他心里有事,没有跟我较真。<br> 郑明贵的父亲受病住院,可是他每次来信都说家里一切都很好,不要挂牵家中的事,让儿子安心部队工作。于是,我对郑明贵说:“没有事,来信不是说都挺好的吗?”<br> 郑明贵说:“小秀才你是不知道情况,越是说一切都好,我心里越不踏实!一定是我妈授意我妹妹这样写的,害怕影响我在部队工作。”<br> 郑明贵分析的有道理,一个月以后,我们刚到老部队半个月时间,他家里发来加急电报:“父病故速回。”<br> 郑明贵是下了小夜班接到电报的。那时候一连的文书是商城县的战友易新生,他从营部取回电报后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郑明贵,因为当时部队正在组织“决战上半年,全歼三百万”的战斗。连里每天晚上开会强调“不许请假、不许探亲、轻伤不下火线!”,假如郑明贵知道父亲病故,连里不让他回去奔丧,不是对他伤害更大。吃晚饭时连长看文书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知道有情况。问他时才说是郑明贵父亲病故的电报。连长批评说:“以后不论有什么情况都要向首长汇报,比如小郑这事,告不告诉、走与不走,是由连里来决定的。”连长说着把电报递给指导员。<br> 指导员说:“小郑的情况很特殊,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又是刚到老部队的新兵,不让他走,感情上说不过去。如果以后他知道了,情绪可能会更大,也不利于新战士的思想工作。我们向营首长报告一下,尽量争取让他走。”<br> 营里接到报告,同意连队意见,连夜到团里办好《军人通行证》并向团里申请车辆,天亮时送郑明贵到韩城火车站,争取赶上早晨八点钟由韩城开往西安的火车。<br> 原来郑明贵下了班、洗完澡、吃过饭回宿舍时,碰见文书易新生正拿着电报在连部操场边等他呢。易新生把连队批准他回去料理父亲后事等前前后后学了一遍,郑明贵拿着电报跑来食堂餐厅找我。因为新训结束后,我俩又分配一个连队,他在一连一排一班,我在一连炊事班。正好那天我值夜班,负责给小夜班出井人员开饭。郑明贵见到我,很淡定地说:“老头子走了。”说话间把电报递给我看。我怯生生问:“你老爸……”<br> “是的,我没有老爸了。”说话时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和我一起值班的小杨,也是个二皮拉撒的货,见郑明贵悲伤流泪,本应安慰安慰,他却说:“哭嘛呢?哭嘛呢?哭若能哭活了,你就使劲地哭,哭他个三天六夜。”<br> 郑明贵忿忿地说:“哭嘛?你说哭嘛?我就这一个老爸,死了就再也没有老爸了,不像你老爸多。”一句话怼的小杨咕嘟着嘴。想和郑明贵翻脸,自知不是对手,只好吃个哑巴亏……<br><br> 竹庆臣二零二一年九月七日夜于山西省大同市。<br> <br><br>注释①,小黄花,每逢四月初开放,花香浓郁、四野飘荡、沁人肺腑、令你无法抗拒;花朵不大,展开时也就五公分的直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