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西的西瓜

香溪居士

2022年9月5日，四川泸定发生了6.8级大地震，而震中就在海螺沟的磨西古镇。听到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我心中一阵紧张，眼前立刻浮现出古镇教堂那古朴的身影和高原深邃的蓝天，那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地方，我一个半月以前恰巧游历过磨西，走过古街千年的青石板路，听到过天主教堂那已经响彻百年的钟声，古镇的街巷还恍如昨日，而如今，它却遭受了劫难，我在心中为它祈祷。这是个千年的古镇，一直生长在蜀山之王贡嘎雪山的怀抱中，应该多次历经类似的地震，它不会成为一片断壁残垣，但愿它抖抖尘土，还会站立起来，重新开始新的生命，因为它是，磨西，故羌语，宝地。

我邂逅磨西，算是一个机缘巧合，我们旅程中并没有去海螺沟的计划，而磨西古镇，就是海螺沟国家公园的沟口，东大门，去海螺沟景区的必经之地。那是我川滇旅行的第五天，一早，我们一行人从宝兴县的达瓦更扎出发到达泸定，沿S211省道沿大渡河一路南下，目的地是到石棉住宿。我们本打算去牛背山游历一番，因为牛背山经过多年的封闭刚刚开放，其云海星空是一绝，远眺贡嘎，名气很大，结果我们赶到景区时，已是下午三点钟，景区告知最后一班景交车12点就结束了，现在上山需要在山上过夜，明天才能下山，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只好惺惺作罢。老抽临时更改计划，去燕子沟，海螺沟的姊妹沟，反正正好顺路。大约一个多小时，我们的车驶离大渡河，拐向西北一条公路，方向指示着海螺沟国家公园，不久，便经过一个镇子，这便是磨西古镇。

　　我们从镇子中间的大道上驶过，并没有停留，因为燕子沟还在西北方向十几公里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磨西，镇子坐落在一片高山环抱的河谷地带，东西北都有河流环绕，河谷仅东南方向有口连接大渡河谷。这里的河谷很宽阔，看得出是一片丰腴之地，庄稼长得很茂盛，往四周一望，巨大的高山横亘在眼前，遮住了视线，远处都是黑郁郁的高山森林，我们就如同呆在一个井里，贡嘎山高达7556米，那是蜀山之王，我们现在是匍匐在它的脚下了。

镇子很精致，我们汽车驶过的街道整洁宽阔，设施齐备，两边全是客栈酒店，一辆辆的旅行巴士来往穿梭，酒店很大很别致，很多是木结构的四五层楼房，明清古建筑模式，但有着欧洲农舍那样的窗廊，上面点缀着花花草草，有点瑞士的风光，看得出这地方的人们生活闲适富足。

可惜，我们的目标不是它，我们只是经过而已。车子依然往前开，到达燕子沟景区已是四点多。又吃了一个闭门羹，景区告知，最后一班景交车2点半就结束了，不再售票，我们又晚了。失望之余，老抽说，我们回磨西古镇吧，大家逛逛古镇也挺好，那里面有一个红军纪念馆。于是，我们调转车头，又回到了镇上。

这完全是一个旅游小镇，一个因景区而生的地方，镇子几乎所有的生活都是围绕着旅游，毕竟，贡嘎山海螺沟国家森林公园是世界级大景区，需要一个这样的生活基地为其配套服务。这样的的地方还有好多，例如玉龙雪山的丽江古城，四姑娘山的四姑娘镇，稻城亚丁的香格里拉镇，但很多地方都抛弃了小镇以前的名字而承袭景区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出于经济目的吧，商品社会，如何取得效益最大化是最容易得到大家的支持的，小镇更名便是如此。但是磨西没有，它没有随波逐流，改名换姓，叫海螺沟镇，仍骄傲的叫做磨西古镇，茶马古道的要道，汉藏交流的重镇，红军长征的会议旧址，这些历史人文的光环太过耀眼，千年历史的沉淀让它古朴沧桑，沉稳大方，区区一条海螺沟如何能使它臣服？我个人倒觉得，当年，海螺沟应该叫做磨西沟才对。

　　缓步拾阶，我踏上磨西古镇的街巷，虽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但川西高原的太阳还高挂天空，光线依然热烈而又刺眼，街道的行人不多，几年的疫情对当地旅游产业的打击显而易见，不但游客稀少，好多店铺也关门歇业，这反而使得古街清净了很多，湛蓝的天深邃悠远，远处的雪山时隐时现，偶尔会飘来朵朵白云，停在小镇上方的一席天空，投下斑斑阴影。我走在这千年的青石板路上，时而沐浴在高原的阳光里，时而又踏进一片清凉的阴影中，石板路整洁又光滑，应该是昨日刚下过雨，被冲刷的干干净净，泛着青光的路面似乎提示着这里曾经走过无数的骡马和行人，每一块青石都在诉说着久远的沧桑。历史的画卷便在眼前缓缓展开，从前，松赞干布的吐蕃士兵从这里走过，成吉思汗的蒙古骑兵也从这里疾驰而过，摇着法轮的黄衣喇嘛也这里缓缓而过，历代的驻藏大臣们带兵从这里蜂拥而过，太平军的石达开坐在此地长叹过，法国的传教士穿着黑袍也走过这条街巷，毛主席的工农红军在这里合衣而卧，无数的伟人们就在不远处的教堂里指点江山。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古街两边的商铺大都木结构，明清式样的建筑，这在南方的古镇非常普遍，只是这里的店铺因为游客的原因，多了些文艺的气息，毕竟大量的游客拥到这里要消费的，那些卖义乌小商品的店铺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咖啡吧，酒吧和餐厅，越来越国际接轨了。所以，这些酒吧的装修就很别致了，也注重室外街道的布置，一盆花，一株草，几块写有俏皮语句的留言板，窗廊的三角梅也开得正艳， 听得见，有些酒吧里还传出歌手的歌声，街上有很多猫咪，有的慵懒的躲在街角睡大觉，有的迈着优雅的步子和我们一起走在石板路上。看来，这里的生活巴适的很。

　　在街道的中间，有一片开阔的广场，这里便是天主教堂，也是红军纪念馆的地方。这是小镇的精华所在。这处天主教堂规模不大，但精巧优雅，据说是一百多年前的法国传教士所建，对着街道，迎面看到的是教堂的钟楼和大堂，整个建筑青砖青瓦，钟楼有三层，上书“天主堂”三个字， 屋顶是中式的飞檐斗拱，整体的结构却是哥特式立柱长廊，窗户也是哥特式的半圆形，这中西合璧的搭配在这里显得极其和谐，觉得它本来就该长这个样子。这里还是我们红军磨西会议的旧址，著名的飞夺泸定桥就是在这里下达的命令。绕过钟楼，来到左右两边后院，左院中有一尊高大的雕塑，伟人手叉腰间，眼往北方，背后是彩云满天，偶尔漏出块块蓝天。右手的院子靠着钟楼有几株树叶金黄的树木，不知道名字，树下有供人休息的长椅，椅边有耶稣和圣母的雕塑，而正面是一两层的房子，哥特式的长廊连着，这里是神甫的卧室，当年毛主席就曾住在这里。拾阶往后走，爬上一个高台，便来到了教堂后面的院落，如今被开辟成红军纪念馆。这里的地势要高过前面钟楼的高度，从这里的广场往下望去，只见钟楼的尖顶凌驾于其他青瓦屋顶之上，尖顶的白色十字架正对着前面的青山，偶或传来阵阵钟声，似乎在诉说久远的故事。

据说这方圆百里，这处天主教堂是最漂亮的 。类似的教堂在大横断山区还有不少，因为历经百年，所以这里的教徒也很多，多民族的地方多宗教，人们的包容心就像大山一样宽广。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法国传教士当年不辞万里，来到这崇山峻岭的大西南来传道，还扎下根来？中国地域广大，可供他们选择的地方有很多，可这里，光是路途的艰险就非常人所能想象，毕竟，那是百年前的中国。可能就是信仰的力量吧，越是艰险的地方，越是经得起上帝的考验，越是能接近天国。还有，就是我觉得，这里小镇的风光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区，看看那高耸的雪山，那雪山下莽莽的原始森林， 大片的高山牧场，闪亮的海子，和山下奔腾的河流，简直和他们的家乡阿尔卑斯一模一样，也许当年那个传教士就来自阿尔卑斯山，走到这里，让他想起家乡，于是便停下来脚步，毕竟这里的山山水水能抚平他思乡的痛苦。

　　我们在小镇上仅仅停留了一个多小时，便要上路了。临行前，在停车场，我们巴士旁边有一卖西瓜的摊贩，天热口渴，这诱惑了我们。我们车上本来有一个大西瓜，懿儿在路上买的，但苦于没有时间，也没有刀具对付它。于是我们便上前讨了这瓜贩的西瓜刀一用，大家把那个西瓜一分而净。瓜贩似乎很不情愿，毕竟只是借出了刀却没有收益，又不好意思拒绝。我看到后，便对他说，再给我们挑上一个大的，我们要带走。于是，一个重达二十多斤的大西瓜被请上了我们的巴士。至于什么时候吃掉它，我们都没有想好，似乎它只是我们对瓜贩的一种谢意，同时，这是来自磨西古镇的西瓜，这美丽的地方总留点纪念吧。

于是这个磨西的西瓜便开始了跟随我们的漫漫征程。晚上我们到达石棉，在大渡河边休息一宿，第二天，开始西昌之旅，离开大渡河，驶上雅昆高速，见识了著名的眼镜高速，开始爬升，从海拔1500米到达2500米，来到了西昌琼海，大城市，有葡萄吃，没人想吃西瓜。过螺髻山，淋完九十九里温泉瀑布，便挺进攀枝花了。第二天，进山到达格萨拉，一片高山杜鹃林，荒郊野外，啥工具也没有，没法对付西瓜。一路的上山下山，在山路上盘旋，晚上到达泸沽湖，终于，我们要进入云南了。泸沽湖的美丽风光和姑娘还是留不住我们，第三天我们穿山越岭，从玉龙雪山的后面穿插到了丽江古城，这几天我们吃的都不错，也不是很累，丽江古城无数的诱惑早使得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大西瓜，大家一直在古城的风花雪月中Happy 到天亮。直到第四天，我们离开丽江，驶向虎跳峡，离开虎跳峡，开往尼汝，这是条艰险的公路。磨西的大西瓜已经离开家乡一千多公里了，它跟着我们也见识了这横断山区的风景，颠颠碰碰，从低海拔到高海拔，又从高海拔到低海拔。终于，我们逮住了机会，在白水台，三斤客栈，我们从山上下来，又渴又饿，山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大西瓜立刻有了它的价值，于是我把它请了下来。大西瓜依然是原来的样子，皮色还是青翠，看不出一点问题。要知道它呆在车门口的地上滚来滚去四天了，看来这家伙很皮实。进门问客栈老板要了把刀子，我把大家召集过来，请大家吃西瓜，这是磨西的西瓜。

大家饥渴的眼睛都凑了过来，这瓜太大了，如果一只小羔羊，躺在我的面前，我则是那个凶神恶煞，对着它便是一刀，皮开瓤漏，里面都变成汤了，彻底坏了。我本来有种负罪感，这么一来，反而觉得是个解脱，它早就死掉了，不是我杀死的。原来，这瓜经不起这一千公里的蹂躏，早已内伤满满，我们应该早吃，第二天，或第三天，而不是等到现在，我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个西瓜，而不是对不起大家，毕竟人家来自磨西古镇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做好的旅行计划又推翻，觉得可以以后再去。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身未动，心已远，但往往最后的结果是身不动，心跑出去太远，灵魂和肉体产生了分离，看过的攻略越多，知道的美景越多，那诗和远方的灵魂就跑的越远，直到肉体再也追不上它。而肉身则遭受了太多的羁绊，有疫情的封锁，有工作的拖累，有家庭，有宠物，有这个有那个，总之，有无数的理由让你留下。

这种灵与肉的分离便是是痛苦的源泉。

我为什么没有早去三峡呢，我应该赶在三峡大坝建设之前就去，可惜我没有去，以致再也见不到真正的三峡了。我为什么没有早去九寨沟呢， 我应该在汶川地震之前就去，我应该看看黄龙，看看那些彩色的海子，可是我没有去，以致我再也见不到从前的黄龙了。我为什么没有早去色达呢，去聆听佛国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去，而现在它已被永久的关闭了。甚至就是那个磨西古镇的西瓜，西瓜完成了它傲人的旅行但失败于我们的等待之中，我为什么不早点吃掉它呢？非得等到第三天第四天直到它坏掉。人生之中，我应该错过了很多很多，有时就是因为一念之差，或一时的惰性，或是因为等待，或是因为胆怯，于是便有了遗憾。

对于磨西古镇，我没有遗憾，我只有幸运，我们错过了牛背山，我们错过了燕子沟，但我们没有错过磨西古镇，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指引着我们来到这里，以致我有幸在一个半月之前拜访了它，我有幸在地震之前欣赏了它的繁华和美丽，古朴和优雅，虽然那只是短短的一个小时，但对于我这个远方的人，足够幸运了。

忽然从手机相册了发现了一张照片，是一张拍自古街酒吧门前的路牌，“我在磨西很想你。”

我也想念磨西，愿磨西古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