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起风了。虽然风的面积不大,但不虚张声势,很有质量。它们从石罅中吹过,如果停了,云层直往下压,气流变得乖戾而阴沉,甚至不再流动,然后就降温了。而这个月份的天空,仿佛一个夜晚就显得十分高远,我断定,炎热不久就要从身边消失。我常常一个人凝视着天空,希望能看见秋天真正到来的那个时刻,并企望它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可我什么都没看见,唯有薄凉的风从远方刮来,仿佛想把空间弄得清冽一些。</p> <p class="ql-block"> 但不管风怎样刮,也还是有停歇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也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声音。不是我说话,是落叶和枝条说话的声音。此外,还有鸟在说话。鸟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从一个枝条飞向另一个枝条,好像读诗似的,一边飞翔,一边歌唱,前前后后唱了好些曲子。也许风曾妄图将它们从树上掀掉,但它们依然完好地与树在一起。浑身上下长满枝条的树,伸展开颀长的手臂,婀娜而无声地舞动着,那情景近乎一场沉默的典礼。也许树是鸟的另一种形式吧,所以它的飘舞才富有鸟的灵动,它们借助鸟的翅膀,才会了却自己终生固守的遗憾,才得以根植于大地。</p> <p class="ql-block"> 是的,在我的眼里,鸟是一个无垠的空间,是一个宇宙,我们无法理解它瞳仁深处的善良,无力掳掠它灵魂深处的坚贞。这不是譬喻。这是鸟飞翔千年、歌唱千年的核心理由。无论我们愿意与否,鸟类始终站在我们无法企及的高度,站在人类的时空之外,不管我们采用什么方式与之对视、抚摸、无视、抵抗,它们始终采取先知的姿态注视着我们,审视着我们。烟暮岚朝,昊日冷雨,太虚寥廓,寂寞无人见。唯有鸟,不动声色地阅读这一切,感悟这一切,然后把这一切用自己的语言歌唱出来。我们听不懂,也无法封锁它们歌唱了千年的嘴。</p> <p class="ql-block"> 所以,在我的内心始终伫立着一只鸟,并意识到我在与它互望。这样,我就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世界上,尽管跌宕不断,曲折不断,却不仅仅我在如此坚硬地活着——别人呢?鸟呢?尤其是当我接下来的岁月越来越像一根绿叶稀黄的枝条的时候,我的内心总是在不经意间升腾起一种蘑菇状的思绪。这思绪就是一棵荒草,一片落叶,一条蛰伏在浊世之中的无数人踩踏过的道路,一只鸟无所畏惧地赶在霜雪到来之前完成生命的最后一程躜行。草天一色的黄昏,喂养着时间的孩子。风疾风徐,如打开一本史冊,深深浅浅的情节里,勾划着斑驳的屐痕。纵然在走向枯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生命曾经“其叶沃若”,曾经“其黄而陨”,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在生命的国度里,只要还有暖意存在,就会遥遥闻到几缕鲜活的芳香,我的心就会变得宽阔起来,非但没有悲伤,不会束手无策,而且有着无穷的勇气,驱使我毫无疑虑地伸出冰凉的手臂,从头到尾摸索一生的本命,过去,现在,和将来。</p> <p class="ql-block"> 此时,我的身旁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天空在更深地暗下去,到处是黝黑的潜流,我仿佛置身在一个孤岛之上,只有一只鸟,老朋友似的,在雍睦安详地打量着我,把我的每一寸思绪转换成一丈,甚至几丈、几十丈长的快乐。今夜,所有的黑暗都将落在它的身上,它却温暖了我。它以哲人的姿采阅读我掌心的浮云,看到许多浮云正一如既往地与衰颓、死亡相遇,正在把我所有的企望简化为一个符号,从万念中解脱出来,如同一只神秘的大手将我提升,包括黑夜本身,而所有荒寒的景色变得无影无踪。</p><p class="ql-block"> 用不了多久,银白色的月亮就要悬挂在空中,所有的空气都迷蒙上梦境的意味。鸟的歌声如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我用目光爱抚着它,一刻也不肯放过哪怕它的一个音符,及至清凉的露水悄然降临,我的内心响起一只鸟儿的歌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