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董连辉</p> <p class="ql-block"> 老娘舅身体一向很硬实,可说病就一病不起,短短一个月就故去了。老娘舅出殡那天,几乎全村人都去送行,凡沾点亲带点故的小辈都戴了孝。大雪纷纷扬扬,笼罩着白花花的旌幡,白花花的孝布,那悲壮的场面很像影视剧里的。</p><p class="ql-block"> 老娘舅是个奇人。他从出生右腿就齐刷刷少了大半截,左臂齐刷刷少了一只手,所以乳名叫虎剩。虎剩出生前父亲就去世了,只有母亲和一个大他十几岁同父异母的姐姐。因为家底厚实,母亲又勤劳能干,后来姐姐嫁了比较富裕的人家,也帮衬一些,所以日子过得也算滋润。虎剩从小就安了假肢,不用拄拐也能走得很稳,而且不比别人走路慢,虽然只有一只手,一般的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也能做。小的时候和同龄孩子一样上学读书,他勤奋肯吃苦,加上天资聪颖,所以成绩非常优秀,但因为身体原因,读完初中就辍学了。</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人有各人的生存之道,眼看也20多岁了,不能坐吃山空,做不了农活的老娘舅就得另想其他的生存之法。</p><p class="ql-block"> 他没事就去集市上转悠,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来二去,就看上了家畜交易的买卖,起初买进卖出,中间赚一点小小差价,小打小闹,试试探探,摸摸路子。等路子熟了,经验有了,买卖的地域也就宽了,时常骑一匹高头大马,走南闯北,甚是威风,朝阳、北票、盘锦、建平……他都有光顾。也曾遇到几个地痞找他的麻烦,但老娘就靠着自身的正直和过硬的功夫,愣是把几个地痞治服。</p><p class="ql-block"> 那时,人们都把做家畜交易的人称为老客,老客一般都是办事比较沉稳、懂行情、有经验、略上了一些年纪的人,而老娘舅那时还不到30岁。</p><p class="ql-block"> 家畜交易是很有讲究的,买卖不成仁义在,所以不公开标价,不公开讨价还价,买卖成与不成,价格都是保密的。讨价还价时,两个人把手缩进袖筒里,袖子小的就用布袋子把手遮住,两手一搭,用手指交流,什么挠子六、捏子七、撇子八、钩子九……你懂我懂,成交了,双手相握,相识一笑,解笼头,交货。不成交,一拍两散,相视点头,特别郑重文雅。</p><p class="ql-block"> 老娘舅看牲畜的年龄、看膘估体重、是走马还是跑马等一保一准确无误,他不仅自己倒卖家畜,也为其他买家、卖家牵线做中间人,赚中介费。老娘舅把家畜的行情预测得非常好,他就像彩民记中奖号码一样,记录每一次交易的行情,还记录农牧业收成的情况,粮食价格、天气变化等,然后综合多种因素分析家畜价格的走势,寻找市场规律,所以每次他都能拿捏得很准,加上他不欺不诈,所以很快就成了老客当中的老客。</p><p class="ql-block"> 钱赚的多了,但老娘舅不忘本,乡里乡亲的,谁家有个为难招窄,他能帮就帮。老娘舅为人正直、仗义、孝顺、豪爽,特别得到村里人的敬重。谁家婆媳闹矛盾,夫妻吵架,兄弟分家,邻里失和,都不去找自己的舅舅主持公道,而是愿意找老娘舅分辨或说和。</p><p class="ql-block"> “老娘舅都说我这个媳妇当的合格,我公婆该知足。”</p><p class="ql-block"> ”老娘舅说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自己想想也真是的。”</p><p class="ql-block"> “哼!老娘舅都为我打抱不平了。”</p><p class="ql-block"> “老娘舅……”</p><p class="ql-block"> 在人们心中,老娘舅的评判是最公平公正的,老娘舅的称呼也就是这么来的。</p><p class="ql-block"> 老娘舅是“背着钱搭子管事”——花钱又费力。比如兄弟分家,四间房子老大留下了,按照两间的价格给老二钱,老大拿不出,老娘舅垫上,慢慢还;老二拿着两间房的钱,又娶媳妇又盖房,不够,老娘舅垫上,慢慢还。</p><p class="ql-block"> 老娘舅的好名声,十里八乡都知道,有个姑娘因此爱上了他,起初父母不同意,但姑娘闹死闹活的,父母拗不过,只好托了媒人,可老娘舅却坚决不同意,来了几拨人就打发走几拨人,理由只有一个,“我这身体状况,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老娘舅一辈子单身,但我觉得老娘舅最配说“爱情”,爱你,就更希望你过得比我好,这是多么崇高、伟大、无私的爱呀。</p><p class="ql-block"> 后来国家落实扶贫政策,村委会觉得老娘舅虽然日子富裕,但老母年事已高,老娘舅又是残疾,理应帮扶。可老娘舅再一次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说:“我具备贫的原因,但结果是我不贫呀,把指标留给更需要的人吧。”</p><p class="ql-block"> 老娘舅家族不大,亲戚也不多,走动得最频繁的除了自己的姐姐,就是一个表弟。表弟家日子紧巴巴的,老娘舅没少帮衬,用钱用物,老娘舅从没二话。尤其是老娘舅做买卖的时候,家里的马厩里时常有三五头毛驴或者马,农忙时,表弟随便牵去使唤。表弟家没有更多草料,就每天早晨牵了去,晚上送回来。</p><p class="ql-block"> 后来农业机械化了,家畜变成了肉食而且集中饲养了,老娘舅的买卖也就不做了。看着马厩里厚厚的驴马粪,老娘舅告诉表弟:“起了去,做农家肥吧,把马厩腾出来,国家免费给安厕所正好用地儿。”起粪前,四个人一起抬出马厩里的石槽,表弟不小心弄折了右臂,正值春耕春种时节,这可如何是好?弟媳不依不饶,生说是给老娘舅干活弄伤的。老娘舅无语兼无奈,只好出钱给表弟家雇人种地,还出了表弟住院治疗的全部医药费、护工费,还要每天听弟媳絮絮叨叨的骂,“没好良心……缺德……自己缺胳膊少腿也不让人家好……”一向理直气壮、义正辞严的老娘舅一声不吭。</p><p class="ql-block"> 那个夏天,91岁高龄的母亲寿终正寝,发送完老母亲,老娘舅的话更少了。60多岁的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刚入冬就一病不起。</p><p class="ql-block"> 老娘舅走了。出殡那天,表弟媳妇嚎得惊天动地的,在那么肃穆的送葬队伍里,听着很不协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