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旧书的故事

晓风轻舟

　　1957年12月的一个中午，上海虹口的四达路上，走来了一个青年学子，他是附近寄宿学校的学生，趁中午休息时间出来溜达溜达，看到路边人行道上有一个旧书摊，他就停下了脚步，弯腰蹲在地摊上翻看起来，喜欢看书的他，最后挑选了三本旧书。结账时，摆摊的中年男子误将其中一本定价4角的书，看成了1角，总共只收了他4角钱。捡了一个便宜，他高高兴兴地回到学校，但他并没有高兴多久，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决定去把少收的钱还给那个摆摊的男子。还钱后他轻松多了，心情也变好了，于是他在旧书的空白处写了下这一篇短文，取名＂`一段斗争＂，记录了事情的过程。

一段斗争

上午听了“关于无产阶级绝对贫困化的问题”的讲座报告。吃过午饭。实感无聊。胡乱瞎扯了一阵胡琴。也不过如此，于是向周君借了一块，便到街头上溜达溜达去了。走至四达路头的丁字口。见迎面人行道上有一堆旧书。于是买书的嗜好不自觉地将我引到了那里。东翻翻西翻翻，的确没有什么诱人的佳书，最后选了。“增注大学白话解读”“诸葛武侯心书”“普通新历史”等如此三本。那个卖书的是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挺旧的短袄。中装裤，坐在那里。大腿搭在二腿上，不时望望东又望望西，像是满不在乎似的。一看就知道他是位老上海了。当我将三本书拿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很迅速地站了起来。随即。数着告诉我：“一角五，一角五，一角，一共是四角，便宜透了”。也的确便宜。尤其是那本“普通新历史”。其内容也不坏。怎地只要一角。不管。我也就给了他四角。钱付过了。我仔细再看一下“普通新历史”的价目。实在使我怀疑——它完全不像1倒十足像4呢？我也就随口说了句：这不像4角吗？话声落地我也就走了。方走下人行道，那卖书的像很自信似的跑到我背后。一面说：就是一块我也买给你了。我倒要看看是四还是一……,一面就将此书拿到眼下细看了一下，很后悔的给了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他那低沉的咕噜声里听出他是在说:是四角。我倒满怀高兴的回校去了。当然这种高兴是不自觉的，我走着翻着看着又想着拾了便宜，回忆着那卖书的形象，可怜，在墙角守着两个小摊——一堆破书和一堆软木塞。另外想着他一天的总生意。想着我家的穷苦，啊，同是可怜人，相顾何必穷欺穷呢?何况我已是走出了孩童时代。真的就一点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呢？难道还要与那偷拿骗富的氓人争颜竞秀吗？这是一件自私自欺的行为啊！一件多么可怜的行为啊！我完全失去了高兴。慢腾腾地回到了寝室。想着书，头又晕，想去玩。腿疲倦，于是我就睡觉了，但又总是睡不着，一件件自我攻击浮现入眼前。同时又想到自己实在没钱。本月已负债了五元钱啦。下俩个月的助学金都派了还账的用处。我又怎生的过呢？但任使我怎么想，不想此事，总不得脱身。我以为人的价值就是这么简单么？就这么可以随随便便的廉价出售么？虽然人家不晓得，但我也总难使自己的良心不晓得，不应该爱贪小，我应该再给他几个钱，当我决定了，我就无丝毫犹豫的巷向丁字路口走去，走的是那么的轻松，心里是那么的愉快。当我走到时，他的大腿仍在二腿上颤抖摆着，手中抓着一本书在看，我静悄悄走向面前。向他说，就再补你三角钱，好吧？他一看是我，并不生疏，又忙站起来很高兴的而又显得意外的说:呵，呵呵，随便吧，随便吧。我就拿了钱给他。他像是感动似的然而又做不出小孩子那样的天真气来。想要说谢谢但又没有出口，只有从他那快乐的眼神上和激动的神色上，便可以看出这一点。我在他的摊上随便逗留了一下就回校了，心情不是原先的恨，而代之换上了精神的光荣。

荫邦于1957年12月22日

　　以上是我在图书馆工作时。在一本旧的教科书上发现的。这是一本编写于清光绪二十七年，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用作小学教科书的“普通新历史”。他后面的定价已经不可寻了，按照当时的售价可能也就是银元4角，1950年代。一个上海青年学生在地摊上购得此书。并在书的后面写下了一篇名为“一段斗争”的购书记。读着购书记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件小事”。文章是比不上的，但是境界不差上下。一种追求自我完善，自我革新的精神，让人为之感动不已。他的一番思想斗争，把思想中利己的“小我”丢弃，换上利人的“大我”。当他完成了这一思想飞跃后＂心情不是原先的恨，取而代之换上了精神的光荣＂。感动之余，我把全文抄录了下来了。今天重读还是觉得不错，但不知道还能感动别人吗？

初写于2009年秋 修改于2022.8.17，再次修改于2023.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