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完电影《隐入尘烟》,犹如生生吞下几根铁钉,百般难受。朋友让我写一点评论,我想,这是让我把这些铁钉生生再吐出来啊。但愿写过之后,我的心里会好受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马有铁在嫂子的呵斥声中出场了,那时他正把驴粪从驴圈墙上的方窟窿里“起”出来。嫂子没好气地抛给他一件马有铜的好褂褂,在村里人面前,嫂子多多少少还是要维持一下自己的颜面的。有铁坐在贵英身边吃饭,可是他并没有夹桌上的菜,只是吃着自己碗里的一小口菜,还有手里攥着的两个馒头。贵英更是低头吃饭,中间被嫂子提醒着去尿尿,如此自主的隐私,竟然需要别人在饭桌边提醒,一瞬间就让观众明白,在这里,只有贵英与有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无他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两个卑微得像尘土像草芥的多余人,终于被“热心”的哥嫂和媒人撮合在一间借来的破土房里,两颗孤独残破的心终于凑成了一对,被安放在一个有火炉有土炕的家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铁去县城给侄子拉家具,给贵英看上一件大衣,有铁腾腾搜搜拿不出一百块钱,恰好被张永福的儿子碰到,张永福的儿子因为亏欠有铁的“熊猫血”,掏了80块钱给有铁买下了那件大衣。有铁在半夜才拉回家具(估计是心疼驴子,不忍赶驴子走得太急吧?),理所当然地挨了三哥的骂,这样的斥责从小到大挨了多少遍,有铁早就习惯了。在三哥家没喝上一口热水的有铁,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寒风里等他的贵英。有铁心疼贵英受冻,却忍不住斥责她,当贵英抖抖擞擞地掏出怀里装有热水的罐头瓶时,有铁的语气一下子温柔起来,他拿出了为贵英取暖和遮羞的大衣给贵英披上,世界忽然变作了以一盏橘色小灯为圆心的温暖所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两个在悲苦人生里相互心疼相互取暖的人,因为没有欲望,所以更加容易幸福。当他们开始赶着驴车送粪、磨地、选种、播种、孵小鸡……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可是周围的人更习惯以他们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同情有铁贵英们,却看不得有铁贵英们比自己幸福。他们认为贫就是贱,穷就不配有爱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铁一味地心疼着妻子,干活的路上总让妻子坐驴车、自己走路,磨面的空档催妻子去蹭电视看,在小泥沟里意外捉到一条小鱼,成了给妻子改善伙食的美餐;看到妻子身上起了麦疹,拖她到河沟里清清凉凉地洗个澡;最严重的一次是妻子总不能把一捆麦子挑上车,有铁推倒了妻子,不久就后悔了,在回去的路上,百般讨好妻子,让妻子坐在拉麦子的车子上,那里有他给妻子做的一个“窝窝”;还有最感动观众的就是给贵英的手上印上麦花,用绳子拴在彼此的裤腰带上,想要此生长长久久地相伴相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可是,老天尽杀独根草,大水偏冲独木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铁珍爱的大红喜字被取下贴上,贴上取下,最终换成了贵英的遗像。贵英一辈子唯一的一张照片,被放大,被去色,彩色照片失色的瞬间,贵英变得有些瘆人。这个自卑、畏缩、一辈子没招人待见过,还时时处处被唤作“闲王”、“遭瘟的”的农妇,在初尝生活的甜蜜时又悲哀地死去。“买个大电视”、“到市里找个医生好好看看病”、“再到市里美美地浪浪”,这些美好的梦想都成了泡影,只留下孤独的人更加孤独,沉默的人更加沉默。</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心里的微光熄灭了,周围只剩下无尽的黑暗。有铁卖了麦子和玉米,起了山药,料理了所有的债务和人情,吃下了贵英留给他的最后一个鸡蛋(喝下了农药),平静地躺在炕上,手背上印着麦花,还拿着贵英留给他的已经泛黄的草编驴,想要追随贵英而去……</p><p class="ql-block">小麦粒印出的花,草秸编出来的驴,钉在屋檐下的燕窝,被放生的小蝌蚪,这些烟尘里的小细节,折射出人性的善和尘埃里的暖。贵英和有铁是曾经来过?或者没有来过?能记住的只有大地吧!当大地张开怀抱迎接所有人入怀,那时,他们都会再次凌空飞翔,重获自由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真正属于有铁和贵英的房子,在装载机的怪叫声中轰然倒塌,两个人苦心经营起的家,在冰冷的现代机器面前,孱弱得不堪一击,就像卑微的个体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无处躲藏。一次几百CC的“熊猫血”换不来一句真心的感谢,那些所谓的老板不仅黑心而且没心,最后扣下160块大衣钱,心里还在笑这个农民的憨傻迂腐吧?一年的收成就在仓里,而与有铁共享稼穑的那个人却不在了,收粮食的小老板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秤上做了多少手脚,让我险些害怕有铁手里的人民币是真是假?楼房、拆迁款都到了他三哥手里了吧?人心啊!没有最贪婪只有更贪婪。这些在农村都太常见的场景,被提炼出来展现在银幕上,更加触目惊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铁说,土从来没有嫌弃我们,我们还能嫌弃土呢吗?有铁说,啥人有啥人的命数呢,麦子也一样。有铁说,人长着脚总能走来走去的,粮食种在地里就哪儿都去不成了,风吹日晒的,生生死死的,只能在地里干挨着。话又说回来,我们长着脚又能走到哪里去呢?还不是牢牢地拴到地上了,哪里也去不成。有铁其实是个哲人。有铁还和贵英聊起过村子里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只有他们理解老疯子的孤独。也只有他们,理解彼此的孤独。</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电影落幕之时,我们流下的泪水和留下的叹息,让我们自以为看见了天地和众生,我们真的看懂天地和众生了吗?有铁在张永福的大别墅里数次为他献血,从来没提过报酬,只是惦记着他欠村里人的包地款和工钱、水费,我们同情有铁的时候,真得以为自己比有铁更强更好吗?在农村,有太多像有铁这样的光棍汉守着老爹老娘,远比有出息的孩子更孝顺。有铁的爹娘如果活着,善良的有铁一定比冷漠自私的有铜更孝顺吧?当我们从沉浸的悲苦中抬起头来,更多的应是观照自己吧?这世界那么多人,当故事走远,悲喜凋零,我们该如何善待和包容每一个生命?</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晓瑛,现从事幼教工作,河北省张家口市作家协会会员,《长城文艺》签约作家。热爱文学,尤喜散文创作。</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