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听一首老歌吧

龟欲

文字龟欲 图片龟欲 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对我来说，这种感觉也挺好的，并不觉得浪费和可惜。无所事事中，心可以到处散步，走进任何一个角落，于是翻出了一个尘封日久的宝物，四兄弟乐队。中间隔着一层光阴的轻纱，这个活跃于上世纪 60 年代的美国民谣乐队，即使在半个多世纪后听来，依然是那么动人。是的，动人，动人心弦，仿佛遥远又贴近的呼唤，呼唤我朝着森林边上，朝着金色的田野奔跑，去追逐薄暮式空灵飘渺，去追逐被阳光包裹的迷幻。 “绿袖子”、“夏日绿叶”、“五百里外”、“黄鸟”、“七朵水仙花”……他们唱着往昔的依恋，别离的惆怅，唱着车站寂寥的背影，还有火车远去的笛声和滤过枝叶的炽烈阳光。他们快乐，随性，自我；简单，美丽，朴素，一种轻盈恬静的自然气息，这样季节听最能沉入。想象着长风柔动高低起伏的原野，广袤无际。说不出缘由，就是觉着舒服。色彩是淡雅的，悠远萧散中又有无穷的意蕴。 这篇的配乐就是四兄弟的“七朵水仙花”（seven daffodils）我没有房子也没有土地甚至没有一张起皱的钞票在手里但我可以在群山之上陪你看初日亲吻你，送你七朵水仙花我没有钱买给你漂亮东西但我可以用月光为你编织项链和戒指我可以在群山之上陪你看初日亲吻你，送你七朵水仙花啊，七朵金灿灿的水仙花白昼逝去时它的光芒照亮我们入夜的路我会带给你音乐和一片硬面包松枝作枕，让你安睡 少年的慕艾，洁白的诺言，山川、田野都笼罩着朦胧的诗意。此刻，仿佛我正行走在微茫的草径，身边摇曳着一片星星一样的小花。多美的歌词啊，美好得像流也流不尽的青春，干净得如世界仿佛静止了，一下子把我唱回了16岁，定格在太阳升起的那个夏天的早晨。只是放在今天，语言、情感都越来越空洞的今天，哪个男孩这样“撩妹”，恐怕妹看都不会看他一眼。黄昏的窗边，夏末的风吹来秋的一丝凉意，夕阳滑落在身旁，墙面被染成暖黄色，尘世的纷乱和翻滚都平息了下来。 即使今天的美国，老歌里的场景依然都能找得到，甚至，不经意间目光就会被它牵扯，与它撞个满怀。那年秋天，大侄女要坐火车回纽约城，我陪她一起到了车站。老远的第一眼就把我惊住了，脑海里一下了就跳出了“五百里外”这首乡村音乐。这样的画面总让我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一样东西——旧时光，那些我曾经熟悉的，后来已经不存在了的物象。售票室是间很小的小屋，水泥月台上，零散的几个人在等车。绿皮火车喘着粗气缓缓进站，然后又“咣当咣当”，懒洋洋地离开，留下一股白烟。铁道口有红绿灯的地方，间或有人走过，四周静静的，有着清寂遥远的意味。 想起三年前纳什维尔的那个夜晚，这里是美国乡村音乐之都。在蓝鸟咖啡馆 Bluebird Cafe门口等侯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被安排进去，而且就坐在演唱者身旁。几个年轻人唱的都是他们自己，路上的漂泊和梦想，特别是两个女孩高低声部的重唱，气息干净通透的一下子让我有泪涌出。现场的气氛跨越了语言和种族，彼此的怀抱中，是人与人之间的相通和共情。在这里遇到的那份温暖，善意，微笑和接纳，让我可以穿过忐忑与脆弱，在人生的河流里勇敢地伸出手，去抓住那些金子一样的东西。 生活的可贵之处不在于我们成就了什么，而在于我们对未知、缺憾、无奈、悲欢敞开心扉，只要歌声还在。每一段饱含深情的旋律中，那种只可意会的表达方式带给我的极致共鸣都是非常美妙的。走出蓝鸟咖啡馆，午夜的纳什维尔灯火暗淡下来，前方白色大教堂高耸的十字架夜空中仍依稀可见。身后越来越远的回响照见了这块土地上真实的生活和歌唱。这个夜晚似乎与生命中有过的无数个夜晚重合；与过往年年岁岁中无数个的我重合；又似乎与世间无数个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你重合。 或热闹，或清冷；或都市，或小镇，一直都在旧时光里走着，看着。辛辛那提凉爽的黎明小湖；amish乡村跑着马车的小路穿过草场；霍尔姆斯小镇曦光中轻柔的薄雾；田纳西山脚下，年轻的父亲将婴孩高高地举过头顶，几乎要伸进那大朵的白云；绿荫中高高低低的教堂的白色尖顶；还有哈德逊河日出的光将波纹不断拉长，然后整个水面都在流动闪烁……这些零散的碎片印着永恒的戳记，与这些老歌邂逅，让人的内心变得简简单单，又温温润润。所有的音符都是一种连接，和自然的连接，和天地的连接，和时间的连接，和你我的连接。 夏日的云镶着光晕，脑海里的意象在歌声中交错。这是个什么样的下午呢，大概这就是我最深刻地与自己相处的时候吧。想想一辈子这样的时刻不是很多，这种时候涌上心头的东西会是与自己最亲密的。又甜又苦，又凉又热的人生中，那些流泪的时刻，那些欢愉的时刻，都是这些跳动的音符陪伴着我们从晨光熹微到太阳当头，再到晚霞漫天和月光盈盈，陪伴着我们走过盛夏的余韵和秋冬的萧索。生活的涓涓细流，像水汽，像薄雾，被老歌捕捉到了，并让它们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就在老歌中无所事事地切换吧，沦陷吧，“San Francisco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一首接一首……思绪在两个时空里跳跃着，原来，在这个华丽魔幻，红尘滚滚的世间，我只需要一个安静的，轻微的呼吸。曾经，阳光灿烂，斜照着一张张青春的脸和被风吹起的金色发丝，恬淡迷人；而今，那些年轻的面孔或许已经老去，或许已经躺下，但那些被风吹散的声音，如同一杯醇厚绵柔的酒，端起来，品一品，一种甘甜与暖意。 在夏天衰逝之前，且让我们为美好的事物高兴，为之欣然歌唱。这些美好的事物包括，沏杯下午茶，读一首小诗，为花木浇水，临窗吹吹风，做点好吃的，还有听一首老歌……生命啊，原来全都镌刻于这样的小隙之间，而正是这无数个小隙汇聚成人生的浩瀚。那些温暖的、寂寞的；那些陪伴身旁的，走散天涯的；那些抒情的、忧郁的、感伤的、静默的声音，洋洋盈耳，萦绕不去。晚夕的光奇妙地变幻着，转而天际一片橙红，歌声在大地上扬起。用这样的安闲和守候筑起内心的城堡，在九月，在无数个金龟子壳一样亮绿的夏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