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路微尘

潇湘醴

文字：肖邦放图片：公共图库音乐：过百亮 悠悠岁月，往事虽远却难抹。酸甜苦辣，都曾经尝过。一段人生路，风雨颠簸。青春花无果，牵手濡以沫。轻风明月，铭心真情慢慢说。故事无奇，委婉低迴宛似歌。转身回瞅，是非无法共斟酌。（参电视剧“渴望”主题曲歌词作） 《68年，告别中学时代》 风荡校园教室空， 报栏残纸叠重重。 觅书摸黑钻墙洞， 苦旅扒车摄劲松。 冒险长江泅盛夏， 霸蛮冷水浴寒冬。 一声号令开新景， 雏雁纷飞各异踪。注：“报栏残纸”，指学校冷落已久的大字报长栏。 1968年9月，我们学校第一批老三届同学，奔赴苏北泗洪县，拉开了我校下乡插队的序幕。 　《插队行》奔北长途大卡车，飞尘扑面少帘遮。天寒地冻哈白气，夜半迷糊到汊河。 《插队的“家”》 三五娃儿组一家， 晚牵月亮早披霞。 同锄共灶酿情谊， 往事如新夕拾花。 我下乡不久就到年底了，很多知青没有回家过年。没料想1969年苏北的冬天竟是如此的威严（当然也有生活条件变化的因素），成了我一生中最难捱也最难忘的冬天。 《冬夜难捱》方方小洞土墙窗，塑布难当冻雪强。蜷腿虾团头捂帽，内急反侧怕离床。注：当地农舍都是泥土屋。所谓窗户就是在墙上开个三角形或四方形的洞。外侧糊上一块废塑料布挡风阻寒。 我虽然寒夜难寐，但毕竟还是上有两床棉被、下有棉垫被。待我看了房东两个儿子的床后，才知道“过冬也是可以没有棉被的”。他们哥俩“通腿睡”，合盖一床灰棉毯，再盖上白天穿在身上的衣服。身下一张芦蓆，蓆下只铺着麦秸。 捱过了长夜，白天也不好过。屋里屋外一样冻人。缸里结冰，毛巾梆梆硬。唯一暖和点的地方是去队里的牛屋，沾沾大牲口的光。 《牛屋避寒》秸草闷燃半屋烟，弯腰落腚觅空闲。牛哞驴吼人嚓呱，门外风嚎雪覆原。注：1、腊月里怕大牲口受冻，一般在牛屋里生点火。此时，牛屋是村庄里最暖和的地方。男人们都挤挤地靠墙排坐，聊大天。有点象四川茶馆的味道。2、闷燃产生的烟气都往上汇聚，屋子的下部倒是相对没那么熏眼呛人。3、“呱”读第三声。“嚓呱”，当地土语，聊天的意思。 《浣纱溪·当年淮乡的冬》 麦草芦蓆冷土床， 淮乡冬雪白茫茫。 烟薰牛屋坐依墙。 黑袄免裆腰束紧， 毛窝毡帽颈飕凉。 芋干两顿怨冬长。注：1、“免裆”，当地男人一种宽腰低裆的裤子。2、“毛窝”，农民用苧麻和鸡毛混编的保暖鞋。3、“两顿”，冬天日短农活少，一般人家一天两顿饭、早睡觉，省粮食也省灯油。 在严寒中捱到了春节。热情的房东邀请我们初一早上一起吃饺子。这阵子下来，早就缺油水了，很是高兴。然而吃了这顿饺子，又让我知道了，原来“饺子是可以没有肉的”。 《过年饺子》过年受请社员家，大饺粗皮急舌牙。纳闷毫无猪肉味，粉条米饭拌银芽。注：1、当年老社员分一点小麦，只舍得吃全粉，故面黑、粗。2、豆芽也称“银芽”。 当地一天干活分三段：早工、晌工、晚工。三顿饭分别在三段工之后。我们最不适应的就是上早工。 　《上早工》晨起缸干未洗瞳，手揉眼矢内急匆。早工最是难捱事，乏力头晕苦肚空。 “小满”后的麦收，是全年第一个收获季，也是第一个农忙季。麦田收割的主力是妇女。干场上活的主要是男劳力和老把式。 《当年打麦场》打场节奏使人疲，老汉拖腔眼半眯。屋角荫凉歇口气，乌云逆意起村西。 《麦口抢场》乌云翻滚恶风凉，杈舞锨飞麦草扬。笆斗扛肩飞步紧，只忧雨湿晒场粮。 生产队逢到需要集中劳动力抢农时（比如收麦、插秧等）时，往往由队里出粮集体开饭。社员称之“开食堂”。 《生产队开食堂》 食堂开饭似逢年， 村叟屁孩齐蹭前。 先半后堆行妙策， 饱嗝连响肚儿圆。注：“妙策”：先盛半碗饭，赶紧吃完，抢在人前再堆尖盛上一碗。 下乡前，吃饭有菜是毫无疑问的事。下乡后才知道“吃饭是可以没有菜的”。 《当年一顿滋润饭》 秫面芋干粥不稠， 吹汤转碗吮稀流。 咂巴萝卜盐江豆， 贴饼焦香美在喉。注：1、“滋润”，在当地表示“舒舒服服、称心满意”。“滋润饭”的标准就是：有干有稀、有咸有淡，能尽饱吃。2、“萝卜盐江豆”，当地农民盐水泡制的黄豆、萝卜、冬瓜。3、“贴饼”，煮山芋干大秫面(红薯干玉米面)粥时，在锅边贴玉米饼。 每年秋收后，农民总要去修水利。称为“上河工、扒河”。在河堤上先挖个长方形地坑，外周支棍搭个三角形窝棚，棚口垒个土灶。地坑里垫上麦草、铺张芦蓆，男汉们头脚相错排排睡。这就安营扎寨了。此后，天亮到天黑，除了吃饭，就是挖土抬土冲坡，直到工程完工。不过，单调劳累中也常会夹杂点别样的趣味。 《西江月· 上河工》 冰水如刀洗面， 朔风似箭穿棉。 晨曦残月渐阑珊， 抬土爬坡腿健。 且把衣袍作被， 习常虱蚤钻衫。 窝棚荤素侃闲天， 难抑思家路远。注：“荤素”，指围绕女人的说笑。 《河工日子》土重堤高吼上坡，粗粮难化气贼多。窝棚低矮人排睡，呓语雷鼾梦里歌。 工期撵着，累也得天天抬土。巴望着老天下点雨好歇歇。其实，真下了雨，冲坡就更苦了。 《地窝里的企望》 寒夜窝棚麦草铺， 腰酸腿重响雷呼。 私心天亮能飘雨， 听喊下塘梦杳无。注：“下塘”，河工上把开始干活叫做“下塘子”。 记得有次河工，人已安顿停当，可河道的水还没抽干，不能干活。这可是段惬意享受的时光，天天饱食足睡。最可喜的事情是：随着河道的水越抽越少，眼见鱼儿越来越多了。 《河工上的鱼餐》 摸鱼活蹦缺油煎， 秫面热身香又鲜。 烀豆黄瓜山芋酒， 河工一醉亦神仙。注：1、当年农家少油吃。老社员自有无油烹鱼法：把玉米面炒香，把净鱼放入热面内粘裹，再放盐水煮，又香又鲜，至今难忘（曾被我引入城里家中，可到底做不出河工上那个味）。2、“烀”，苏北方言，意“煮、焖”。 带队扒河的往往是副队长。有时他也会批准买点肉开开荤。如逢农节、完工，更会如此。 　《过大冬》大冬买肉正寒时，赶集行匆只恐迟。抢得白膘三寸厚，嘴油肠润解馋儿。注：“冬至”在苏北被称为“大冬”，是农家大节。 我们相邻三个生产队的十六位同学，自己组织起“生活共同体”——大食堂。每人轮流烧饭，粮草合用。成为故事多多的一段特殊经历。 《大食堂花絮》半世几番秋与春，风吹往事逝如尘。追梦依稀寻碎絮，大食堂里觅旧痕。大锅土灶溢欢乐，木凳矮桌满笑声。男女同学似兄妹，顾杨关李宋虞陈。阳光小伙姑娘靓，十六人心一股绳。粮草合夥大锅饭，锱铢不计心坦诚。挑煤长龙步疾健，社员赞夸精气神。小虞善改省柴灶，林妹芳心睐后生。轮次掌勺孬厨技，饭余小憩好精神。逢集有肉盼天短，荤少豆多比眼神。筷舞翻寻鸡屁股，乃杰鼓嘴嘬双唇。满盆旺蛋花钱少，狼贪虎咽带毛吞。阿德“遣兵”夜捕蛙，老宋“揉肠”臭绕身。小毛碎肉诱馋狗，大料酱糖细火焖。美味溜喉穿肚过，“糖精当盐”忆最深。挂树胞衣大补品，岂能暴殄此天珍。圈里克朗猪哼叫，山芋吃腻拱翻盆。黄豆换油得豆饼，豆粕喂豕膘添身。屋前沼泥当菜地，茄紫椒青羡路人。可怜白菜缺肥料，自晒酱鲜瓦缸盛。下雨歇工桥牌紧，依床夜读傍油灯。论争思辯机锋利，据典引经趣味生。挑水桶沉妹子惧，代劳踊跃好男生。情同手足多帮助，以沫相濡共沐春。远古洪荒依诺亚，蹉跎岁月贵真诚。絮叨往事思春媚，枫叶菊花秋月升。 当地逢五、逢十赶集。仲秋，当年的小公鸡刚会打鸣，老社员等钱用就把它们卖了。当年大食堂黄豆焖仔鸡的美味，记了一辈子。 《忆“仔鸡刨豆”》 仲秋毛豆鼓青青， 半大公鸡促打鸣， 赶集专寻衣锦货， 味香总伴缕絲情。注：1、“仔鸡刨豆”，这是当年大食堂给“小公鸡焖黄豆”起的品牌名。2、“促打鸣”，当年的小公鸡到中秋时节刚学打鸣，叫声短促、沙哑。 《逢集开荤》豆烂汤鲜焖仔鸡，满屋香溢灶添箕。欢言笑语盆盛菜，立马无声箸影疾。 　《晒大酱》当年自酿酱油鲜，捂豆生霉暴晒天。浓汁泡翻无处买，焖鸡添味美如仙。 焖鸡仔的酱油是我们自己酿造的。 泗洪县是驰名白酒——“双沟大曲”的产地。我们入乡随俗，也学会了喝酒。可下酒菜却往往只有煮黄豆。 《当年的酒局》肚饿啥都甘美味，一人吃饱即全家。芋干小酒佐黄豆，碗尽半斤舌发麻。注：“小酒”，当地把红薯干酿的酒称为小酒，便宜。粮食酿的酒称为“大酒”，贵！喝不起。 有年冬季，我们请农民帮我们杀了自己养的猪。大食堂十六位同学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可我和另一位同学斗酒，都醉了、都吐了。白吃！ 《当年一次醉饮》 斗酒争强脸热红， 翻肠倒胃醉仙翁。 舌僵踉跄秧歌步， 牛粪迷朦当草丛。 我们的饮用水源地是村北的一条长沟，好象不是活水。如天旱水少时，还要在沟底再挖个坑渗水过滤。 《夏庄的圩沟》浅浅圩沟不算溪，刚盛半桶已浑泥。收工挑水天擦黑，腿乏绳悠暮鸟啼。 在城里司空见惯的事，在农村也能闹出点动静。 《爆炸新闻》飞语女生穿泳装，稀奇惊诧沸汤扬。娘们咬耳嗤嗤笑，挑水男人意恐慌。 《难修边幅》难求慈母密针怜，衣破补丁对付穿。寂寞淮乡田野草，双亲安否最心牵。注：知青们不善针线，又没时间料理生活，男知青有时穿得比老社员还邋遢。 补丁衣服、艰苦劳动，遮掩不住青春的亮丽和活力；相濡以沫的互相帮助，催生纯真的感情之苗。 《懵懂青春暗情愫》 蝶恋花鲜花引蝶， 春潮涌动乱心田。 桃夭不解东风意， 旧事酸甜已逝烟。 《当年春节回家》 年关将近往家奔， 青豆花生重负身。 固镇明光还柳巷， 盘缠用尽我工分。注：1、“固镇”等，三地都是回城上火车的地方。走大柳巷要步行的路最长，但车票便宜点。2、末句，一年工分可兑二十元现金，返城一趟来回车票就要用掉15元。 对于年青的我们而言，身体上的劳累还不是什么大问题。睡一觉就能缓过劲来。真正令知青们苦闷的原因之一，是文化精神生活的贫乏包括无书可读！ 　《煤油灯》昏黄豆火小油灯，伴我翻书入夜更。长忆行舟学海阔，短嘘辍步内心疼。闻风寻觅残存册，排队轮读旱雨情。冷月寒星冰雪地，被薄脚冻颈难撑。注：和衣、拥被、靠墙、歪身乃夜读常姿，诸多难受。 　《夜读》旧册残书带下乡，文荒之际好食粮。青苗渴盼濡根水，一盏昏灯半宿光。注：“宿”音xiǔ 《恰同学少年》月挂门前柳树梢，天高海阔帐中聊。半瓶醋晃情酣畅，床蚤毒蚊咬几包。注：“帐”指“蚊帐”。 很多知青精神苦闷的另一重要原因则是：既没有一辈子在农村生活的决心，又没有离开农村的机会。招工招生的渴望，在“开后门、比关系、政审三代”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心寒意冷。 《当年生存状态》 立身运舛百般休， 欲拜神灵哪庙求？ 廿岁儿郎无一技， 半瓶酸醋几多愁。 回城土脸羞人问， 蛰户灰心苦菜秋。 奢想还能衣食足， 年终结算四毛酬。注：“四毛酬”，生产队一个工(十分)四毛钱，劳力一天顶格记八分，值三角二分钱。 《久远的碎絮》身疲盼雨欲偷闲，拱火勾头灶口前。捧卷灯昏思皓月，作田汗渍苦伏天。扒河收麦常酣梦，上调招工总欠缘。泥泞蹒跚担桶水，牛屋取暖呛熏烟。注：“上调”，指从知青中招工、招生。 《当年事》清晨路落霜，弦月影斜长。饿腹早工起，疲身晚饭忙。工分折币贱，粮草抵冲光。惠待城来客，槐荫我土堂。注：1、“折币贱”，我在的生产队，壮劳力满工分一天8分，折合三角二分钱。2、“抵冲光”，年底，个人总工分要先扣除队里分给个人的粮食、柴草等实物后，有余额才能折算现金。人口多的人家，甚至还要倒欠队里钱。3、“惠待”，贫穷厚道的农民，对知青还是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关心照顾。 知青啊，真象一枝枝生命力顽强的柳条，东西南北、穷乡僻壤，到哪都一插就活。 　《门前柳》撅根柳棍舍前栽，相傍春秋在泗淮。腚痒黑猪皮紧蹭，尿急黄狗腿高抬。虽逢恶雨浓荫绿，翘望甘霖冻雪白。难捺愚翁多臆想，揣它是否已烧柴。 《如梦令·门前柳》 草屋门前柳树， 历尽风霜雨露。 伴我几多年， 稼穑淮乡寒暑。 念汝，念汝， 可在当年原处？ 《下乡季之吟》远去了前尘往影，渐入暮年安宁，不时浮现出友人鲜活的笑貌音容。难忘走过的土路、和那田野上的雨晴。岁月风啊，吹不尽那乡路上的微尘。顺逆谁人定？贵贱却无凭。春雷震天地，甘霖草木青。是缘还是命？聚散总关情。素笔描往事，管他是非评。乡人厚意化作泪，同侪友情起歌声。淮泗的夜空明亮的星，泗洪踔厉图振兴。乡亲快马纵横。（参电视剧“三国演义”片尾曲“历史的天空”歌词作） 今年，距下乡插队那年已五十四年了。“知识青年”这个特殊群体，逐渐消散在历史的天空中。人老事过，也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值得浓墨重笔。谨以这些零花碎叶扎成一把小小的花束，献给我们自己。 二零二二年九月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