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赵玉正先生<br><br> 10月29日,去看望久卧在床的赵玉正老师,顺便将2013年的《济宁一中年鉴》送给他看,知道这是他一直挂心的。<br> 当他强睁开眼睛,辨认出我的面孔,便让看护帮他点上一支烟。这是他的习惯,每每在说话之前,先要吸上两口,提精神,然后再把烟捻灭,谈话中感觉疲劳不能支持的时候,再点上,吸两口,再捻灭。这一次与以前不同,他用颤抖着的手指夹着烟,不时吸上一口,说几句话,再吸一口,一直没把烟捻灭,说着话,直到一支烟完全燃尽。<br> 他用手抚摸着着刚刚印出的《济宁一中2013年年鉴》,对我说:“上一次,《年鉴》印出来,我就相信,以后,每年,都出新的,你们,做得好,很好!”在他注视着我的眼神中,我看到了闪着的亮光,读到了殷殷的期望,和如释重负的踏实。他在晚年一直牵挂着,要将他所了解的历史讲述给别人听,要把那些他刻骨铭心记在心底的老济宁印象写成文字,留给后人,以免淹没。当他看到印好的《一中春秋》,当他用手轻抚着《我记忆中的济宁古城》,当我把《2012年年鉴》递到他的手上时,从他的眼中所见到的,就是这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记的眼神。<br> 他要我代他问候几位外地的老校友,曾经的学生,感谢他们的关心。又问到最近有哪些校友来访,叮嘱不要冷淡了校友,说校友们对母校很有感情。看到他手上的香烟即将燃尽,我接过烟蒂,放在烟灰缸中捻灭。我握住他的手,准备告辞,他却用力握住了我的手,似乎还有话要说。他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提高声音说:“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你是知道的。麻烦你、跟领导说一声,我知道,这一次政治学习,很重要,我也不能参加,请领导谅解。”<br> 刚才谈话时还是很清晰的思路,忽然说其它事情上,扯远了。这一段时间,赵老师的视力、听力衰退很快,偶有神志不甚清楚的情形出现,如同这一次,是否由于尼古丁的刺激,又或许是说话太多,过于兴奋?想到此,心中不免伤感,向赵老师告别以后,走在路上,心中一直是沉甸甸地沉重。<br> 来到济宁一中工作三十多年,与赵玉正老师共事,平时接触较多,对于先生的为人是比较了解的。赵老师从教四十余年,对工作一贯满腔热忱,数十年如一日,虽然历经诸多磨难,风雨坎坷,而不改其志,兢兢业业,教书育人。他的课生动活泼,深入浅出,尤其注重学生学习兴趣培养和动手能力提高,深受学生欢迎。60年代初在济宁一中上学的中五二班同学在回忆起学校生活时,曾经这样写到“记忆力真好的是学校元老赵玉正老师。一中的源流变迁、济宁的历史沿革,若去问他,准会一一道来,绘声绘色。内如教职员工、历届学生,外至风土人情、士农工商,他知道许多、记得许多,都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口头语是“你猜怎么着?”,给你卖个关子。喜欢生物的几位同学,跟屁虫似的围在他旁边,在学校温室里忙活。大家常调侃那几位同学:“喂,又跟赵老师去认小鸟公母了?”<br> 有一些同学就是听了赵老师的课,受他的影响,从而喜爱上生物,考大学报考了生物专业。有许多同学在毕业以后,都与赵玉正老师保持着联系,书信往来,电话问候,返乡时到家里探望,等等。他是良师,也是益友,他的博学强记,他的平和风格,他的风趣幽默,影响了许多人,是潜移默化的教育。<br>在50年代后期,赵玉正老师与赵守义、胡凤茹等人一起,带领学生采集动物标本,自己动手制作动物教学标本,并以此为基础成立了济宁一中标本剥制厂。由济宁一中生物教研组编写的《鸟类剥制标本制作经验》一书,收入到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教材内,在全国发行。赵玉正老师多次带学生到戴庄荩园考查植物种类,写下详尽的考查报告,为济宁市的园林建设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研究资料。<br> 赵玉正先生对于济宁近代文化、历史、民俗、运河、园林、人物、饮食诸方面研究多有心得,许多重大事件曾经亲历,更兼记忆力惊人,多年前的人与事,尽在胸中,因此被称作研究老济宁的“活字典”。多年来,赵玉正老师以热爱家乡的赤子之心,痛心于文化传统的流失,不遗余力为收集、整理、传播济宁市的传统文化奔走呼号,身体力行。由教学工作退休以后,应邀担任运河文化宣讲员,不顾年老休弱,为青少年宣讲、介绍老济宁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他为文史资料文献和报刊、杂志写了大量文章,介绍济宁市历史、教育、文化、民俗诸方面的典故与来历。2013年由济宁市中区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出版的《我记忆中的济宁古城》,已经成为研究济宁文化、本地的风土习俗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料。<br> 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赵玉正曾经因为历史问题而被揪斗,他对于植物的研究被作为“剥削阶级趣味”而受到批判,平时聊天时提到历史事件时的个人看法作为“黑材料”而成为批判的弹药。动乱时期的遭遇,可以说是“卑微如尘埃”,身心遭受极大伤害。据回忆,他在“劳动改造”的时候,每天打扫学校工厂的院子,到了大门口便抵死不愿意向外面迈出一步,唯恐街上有昔日的学生路过,有伤老师的自尊。外表看似柔弱的赵玉正老师,用这种方式维护着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最低尊严。<br> 屡遭打击,赵玉正老师却从未放弃自己的一贯追求。政治上恢复正常的身份以后,他重整旗鼓,把多年的心得总结出来,写出大量关于济宁本地的文化、历史、园林和商业的文章,并为各界人士提供意见、建议,成为济宁本地文化研究的专家。他的文章,曾被多位研究济宁文化、历史的专业人士在著中引用。<br> 记得在赵老师家中曾多次偶遇多位专家,或登门请教,或约稿,或核对照片人物,等等,而赵老师不厌其烦,一一作答,其耐心细致,严谨认真,令人钦佩。<br> 在济宁一中校史的编写工作中,赵玉正老师贡献巨大。1990年,他执笔写下了校史最初的版本《济宁一中志略》,以此为基础,修订编写了《百年一中》,乃至后来的《一中春秋》,并提供了大量的一手资料。学校档案室存有几张50年前的毕业照,由于时间久远,照片已经有些模糊,问过一些老人,都说认不得了,还是请赵玉正老师认认吧!拿给赵老师看,他凭借记忆,反复核对,将照片中的人名逐一落实,解决了学校历史研究中的一大难题。<br> 赵老师年青时兴趣广泛,埋头学问之外,犹爱唱京戏。校友李成年将军在《湖畔思絮》一书中这样回忆“教我们生物课的赵裕正老师,中等个头,戴一副金丝眼镜,风流倜傥,像个白面书生。说话地方口音较重,一听就知是济宁人。他有个特长,就是唱京戏,擅演儒雅小生。有一年暑假,市教育局从全市教师中挑选出几位票友高手,演出大型京剧《玉堂春》,他扮演剧中的王金龙,扮相俊雅飘逸,唱做俱佳,尤其是他那‘哈、哈、哈——’的笑声,我至今还留有很深的印象。”<br> 50年代末,赵玉正老师与几位学生一起,在校园中种下了一棵槐树,这就是今日太白校区的校园中,滴水亭畔的那棵老槐树。每每由旁边走过,看到苍劲粗壮的大槐树,不由就想到古人曾经的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当年的小树,已经成长为一搂多粗的“老槐树”,当年的风流倜傥小生,已经垂垂老矣!<br><br> 风流倜傥小生 2012年年末的一天,在他的家中就手稿校对中的几个问题请教以后,临要告辞,赵老师很伤感地对我说:“最近身体感觉不太好,没法长时间坐着写字了。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写东西了!”<br> 2013年的初夏,中央电视台为乔羽拍传记片,希望采访乔羽的同班同学赵宗宽(玉正),请他谈谈在中西中学和济宁中学与乔羽同学时期的经历。赵老师换上新衣服,坐在轮椅中接受了采访,侃侃而谈,一口气讲了二十多分钟。采访结束,送走了记者们以后,赵老师躺在床上,大口喘息,调整了好一会儿,然后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能接受采访了!身体不行了,撑不下来!”说着,眼角便有些湿润。<br> 2014年11月2日的下午,赵老师一直处于昏睡中的状态。到了晚上,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对身边的家人说现在他要上课,上生物课,然后就开始点名,要点到名字的同学答“到”,一口气点下来,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以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直到没有了声音。家人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br> 同学们尊敬的老师、济宁市文化老人赵玉正先生,就这样,以这样的方式,平静、安详,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他一直挚爱着的现实世界。<br> 斯人已去!以后再有新发现的材料,有需要请教的疑问,还有谁能解答?<br> 忽然,窗前一阵微风吹过,树梢上的几片树叶随风盘旋而下,飘着,摇着,去往那不知何处的所在。<br> 坐在窗前,就这样漫无边际地回想着,写下这点文字,作为对于赵玉正先生的纪念。<br> 2014年11月9日写于济宁一中校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