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熟人

寒江雪

人心深处的迷影

　　我们一家人都是那种单纯善良乐于助人的人，尤其是丈夫，对同事对朋友对老乡，只要事相求，便尽一切所能尽心尽力去帮忙。所以，人缘不错。但有一段时间，遇到了一件令人不舒心的事，那就是女儿的工作。她大学刚毕业，缺乏社会经验，在上海一家外企找了份工作，因为是倒班，有时需要上夜班，她不乐意。又找了几份电脑公司的工作，又觉得工资太低，且没啥技术含量，也不满意，最后，孩子爸爸就只好动用自己老朋友的关系，找了一份地产物流公司，公司规模不小，且公司生意兴隆。这次，女儿总算是安定了下来。我们一颗不安的心也算静了下来。

女儿上班有时开车有时坐地铁。她嫌公司食堂的饭又贵又难吃，所以，我每天早上给她带饭带水果。那天她说有些累，下班回来倒头就睡了，没吃晚饭。我从她包里取出饭盒，准备清理一下，好准备明天的午饭。哪知，我手一抓包，里面竟黏糊糊的一片，我吃了一惊。取出一看，是被碾压成一片肉糜样的香蕉沾满了包的四壁，我早上带给她的肉沫香菇包子也烂糟糟的躺在包里。我不由得有些生气：这孩子，如此窝囊，还浪费食品。顿时生气起来。不由分说地把女儿从床上吆喝起来，怒问：咋回事！说说？如果不想吃，你说话啊。别浪费我的劳动。女儿从睡梦中被呵斥醒，一脸懵懂地向我投来惊诧的目光，我指着她的包问：这咋回事呢？女儿一下子变得沮丧起来。上班时地铁挤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你还骂我。女儿委屈地解释着，眼里有了泪花。我的香蕉和包子都是在地铁挤成这样的。这能怪我吗？女儿继续诉苦。我曾经上班时骑自行车上班，也就15分钟左右，没想到如今的上班族竟是这个样子，心里不由得同情起女儿来。我语气缓和下来，说：要不就天天开车吧。女儿叹了口气说：开车半小时的路程，每天一塞车就一个半小时，总是迟到，老总已经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了。我还是挤地铁吧。唉！女儿又叹息一声。有一次，地铁挤得根本上不去，好不容易等了两趟车才挤上去，却被一个老太太推了下去，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年轻人素质真差，和老人挤车。真不明白，大清早的这些老的和急着上班的年轻人抢车，还理直气壮的。实在烦人啊！我听着女儿满腔无奈的诉说，心里压抑的如同塞了一块石头。女儿接着说：有些不要脸的臭男人更是借此在我身上乱蹭。躲又没处躲，只好大声开腔臭骂。妈，我真是受够了。女儿一边诉说着且脸涨的彤红。我和丈夫听着，都沉默了。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女儿。但心里却像被猫抓了一把，生疼生疼的。

第二天女儿上班走后，我就和丈夫商量，看能否再找找朋友帮帮忙，找个离家近的工作，工资低点也行。丈夫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直到第三天晚上，丈夫见女儿已经入睡，悄悄拉我到卧室，说：有一个在工作上认识了十多年的高工。我曾经在业务上帮过他不少忙。我俩一起也吃过很多次饭局。记得他曾经问过咱女儿工作的事。这人姓陈，多年前利用设计院分流时自己搞了一家设计公司，干得不错。他的公司离咱家就三站公交车。我去问问他，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丈夫说完，我立刻表示赞同。说来也巧，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那姓陈的打电话给我丈夫，说有事想商量。那晚丈夫和姓陈的吃了饭，是工程技术上的事，我不懂。他回来告诉我说，老陈主动问起女儿的事，说有合适的机会一定留给女儿。我一听，自然心存感激。就这样，大约过了半年多，老陈一天上午来了电话，说有个人力资源的岗位，让女儿过来。全家人真是喜出望外。他约好第二天下午三点去他办公室见面。第二天两点半，我们一家三口便盛装出发了。

我们提前十分钟到他那里，环境的确不错。干净清爽的楼道走廊，明亮耀眼的玻璃门办公室。看着就特别舒服。老陈的办公室在朝东右侧的尽头，印有梅花图案的玻璃门，别致而有古韵。而老陈的办公室，煞是宽敞。老板桌，高靠背椅，全是梨花木的。老板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装饰精美的镜框，上面的毛笔字刚劲却又不失秀美。内容是：踏实做事，诚恳待人。有几盆发财树长的碧绿而茂盛，还有几盆百合花，有白色、粉色和黄色三种颜色，相互衬托，非常清雅脱俗。还有一张能坐十人左右的会议桌。我疑惑地看着陈总，他笑着说，这是临时会议桌。接着他又朝丈夫笑说道：老杨，你好福气啊，被两个高挑个的美女陪伴着。好羡慕啊！哪里哪里，两个傻女子而已。丈夫回应道。唉，我就特别喜欢高挑个的女人。老陈继续说。我悄悄打量眼前这个被称为陈总的男人：60开外，瘦瘦的，身高不超过一米七零，戴一副深色眼镜，有几分儒雅，但更多的是干练和精明。还没等我们问女儿具体的工作安排，陈总便滔滔不绝的讲开了：我们公司的效益非常好，是鼓楼区的纳税大户。虽然说我们是私企，但管理却十分人性化。尤其对有小孩子的女职工，特殊情况，下午四点就可以下班了。我听着心里暗暗吃惊，真有点不敢相信，但女儿听了，真的特别开心。她的孩子才四岁，全天候都是爷爷奶奶陪着，自己和爱人都是早出晚归，每天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有限了。有时孩子生病，也没法陪伴。这下好了，真有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女儿的脸上开满了灿烂的花朵。只听老陈继续说：工资的事，也不用担心，比你原先的公司一点不差。说着他朝女儿看过去。接着又说：今天见到你本人，我十分满意。我准备把你朝人力资源部主管的方向培养。然后又问女儿：丫头，你还有啥要求，尽管提出来，谁让我和你爸是相识了十多年的朋友呢。他扫视了我们全家人一眼。说心里话，我此时真是万分的感动和激动。女儿说：第一：我不会陪你们喝酒。即使因为工作，我也不会。第二：我原来的公司是不加班的，来这里，我也不希望加班。我孩子实在太小，公公婆婆年龄大了，我爱人又经常出差，所以，我不能加班。陈总一听，笑了。问：就这些？是，女儿道。小意思，这都不是问题。陈总痛快地允诺道。一切是如此的圆满，实在令人没有想到。陈总，为了表达谢意，晚饭我们请你赏光去金陵大酒店吃个饭好吗？我开口向陈总发出邀请。哎，不用不用。晚上就在我们公司长期包用的饭店里吃吧。我请客。陈总热情而诚恳地说。我们推让了半天，陈总坚持要在他那里请我们吃饭。我们只好答应了。

这天晚上的夜晚似乎是超乎寻常的美好。天上闪烁的星星是那样的晶莹明亮，地上的微风轻轻地吹拂在脸上，是那样的柔软和缠绵。灯红酒绿的古城在人们把酒换盏的喧闹中，充满浓浓的烟火气。浓密而古老的法国梧桐，摇曳生姿的疏影，惹人心动，使人沉醉。我们全家人没有坐车，而是沿着静静流淌的绕城河，缓缓地朝家的方向慢慢地走着说着笑着。多日以来压在家人心上不快，此刻全都化作初夏夜晚的霓虹灯，变成了心头的夜来香。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我们全家前所未有的睡了一个懒觉，直到靓丽的阳光把客厅照的灿烂耀眼，大家才伸着懒腰起身梳洗。吃午饭时，女儿说她周一就去和单位老总谈辞职的事，我说为稳妥起见，你先找个理由请半个月假。在老陈那里干些时间观察一下再说呗。女儿没搭话。星期一下午，老陈打电话到家里，说让女儿务必星期三就来上班。晚上女儿下班回来说她今天给高琨总经理说了辞职一事，高琨吃了一惊，说太意外了。因为，女儿是高总在古城创办公司时第一批进来的创业员工。高总一向比较器重女儿。我也觉得女儿此事有点性急了些，但也没太在意。说既然如此，那就去老陈那里上班吧。

女儿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的挤地铁或是被堵车了。她骑着新买的凤凰牌自行车悠悠然地去老陈那里上班了。十几天下来，女儿有一天跟我说：老陈没让她进人力资源部。而是在他儿子管理的后勤部打杂。什么印资料啊、送文件啊、给职工吃饭的定点饭店送招待性的菜单啊。有时还得把招待性用酒从一个车上搬到另一个车上，有几次老陈喝的醉熏熏了，还要女儿搀扶。女儿心里十分不爽，但又不好意思不搀扶。而且老陈也只字不提签约和五险一金的事。女儿问了几次，人事部说陈总没发话，他们也不好办。我一听很是不爽。这老陈咋回事啊！丈夫出差回来，我气鼓鼓地问他。丈夫实在是一个厚道人，埋怨我多事。可能是老陈忙，还顾不上这些。也想让孩子先熟悉一下环境嘛，有啥大惊小怪的。他替老陈辩解着。我说，要锻炼也是在老陈说的人力资源部锻炼，再说女儿先前就是干人力资源的，咋就成了勤杂工了。丈夫这时便沉吟不语了。又一天，女儿快九点才回家，我问咋回事？女儿怏怏不乐地说：老陈非让她去陪着接待客户，还非让她陪酒，她坚决拒绝了，老陈老大不高兴，把她呵斥了一顿。她一生气，甩手就回来了。

我开始对老陈先前口里描述的那些美好前景，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只能在心里暗暗的后悔，却没敢和女儿多说。

很快便一个月过去了，这天是老陈单位发工资了日子。那天早晨女儿上班前高兴地告诉我，今天领了工资请我和她爸爸去饭店吃饭。我还嘲笑她烧包。哪知女儿下午下班回到家满脸的怒气，一问才知道才给了2600块工资，不及她先前公司的三分之一。她去问老陈，老陈毫无波澜地说:对啊，这个数没错啊。女儿心里骂了一句无赖，便扭头回了办公室。这时，有个小伙悄悄告诉她:你已经是第三个上当的年轻人了。女儿一楞，问:这话啥意思？！小伙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陈扒皮专门找家境好的年轻人下手，他觉得这些人因为家庭富足，不会在乎工资低，所以，先用花言巧语把他们骗进来，然后低价雇用。我就是其中一个傻子。小伙很沮丧地诉说:我先前在银行上班，很忙也很累，但工资还可以。陈扒皮神通广大，不知从何渠道打听到我的父母，托人拉上关系，骗我从银行辞职来到这里。一年了，也没签劳动合同，更别说五险一金。我多次要辞职，我妈说算了，反正也不需要你挣多少钱，离家近又不是很累，就这么地吧。但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很憋屈。老扒皮所说的给女职工的人性化工作时间，全他妈的是鬼话。全公司只有他儿媳妇是四点下班。这就是他所说的人性化管理。真是个老无赖。女儿问:违反劳动法，难道没人告他吗？告？！小伙冷笑了一声。他是鼓楼区纳税大户，你觉得有谁会得罪他吗？女儿听得火冒三丈。回家把这些事统统告诉了我们。一向喜欢和稀泥的丈夫终于发怒了:这老陈，真是个奸商！孩子，辞职，老爹支持你，这老骗子太欺负人了！女儿第二天直接电话给人事部说不干了，根本没再去公司露面。

后来，那位给女儿讲了真话的小伙儿打电话说，老陈当时气的直拍桌子。大骂女儿忘恩负义，不知好歹。还怒吼道:一个毛丫头竟敢炒老子的鱿鱼！真是反了天了！我听了实在吃惊！这个曾经大型设计院的土木工程师，现在的私人设计院老板，骗了人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豪横冲天！真让我领略了什么是无耻至极的可怕含义！我当时就想在电话里把这老家伙狠狠的痛骂一顿，却被滥好人的丈夫制止了。

女儿心中一直激愤难平，又开始后悔起当初的冲动。闷闷不乐的在家呆了一个多星期。那天，我劝她去重新找一下高琨总经理，看能否重新回到公司，女儿说她也想，但觉得实在对不起高总，不敢面对他。我又开导了几天，给她好好打了打气，她终于忐忑不安的去见高总了。下午，女儿满脸喜色的进了家门。我知道事情成了。果然如此，高总只是批评她太不成熟，总把社会想的太简单。以后遇事一定要沉稳些。不过他告诉女儿，重新进公司只能算她是新员工，工资可能会降。女儿自己有错在先，当然无话可说。就这样，经过这次挫折，让女儿和我们也算是受到人性恶和善并存的一次历练。我告诫女儿，高总人真的很善良，以后务必珍惜。

生活还在继续，女儿所在的公司在目前疫情此起彼伏的情景下，困难重重，但大家都在高总的领导下咬牙坚持着。也许，人生就是如此，苦难和坚持及抗争就是生活躲不过去的规律。没有谁会一辈子一帆风顺。练就自己有一种吃苦耐劳的精神和一颗在困难面前拥有巨大承受力的大心脏才是生存之道！舍此，别无选择！朋友们，你们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