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之过

小红

　　我来到人世间已整整一个甲子，可我至今都感觉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似的，话不会说，事不会干，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老婆上次离家带孙半年，我唯一做过一个辣椒炒蛋的菜，还被辣得下不了嘴，后阶段更是机理失调、濒临崩溃。回眸过去的六十年，我完全是在懵懵懂懂中长大的，是在糊糊涂涂中变老的。您说奇葩不奇葩？！

造成如此窘况，谁之过？怪谁呢？略加思索，今天我就来轰轰烈烈的一路怪，还要浩浩荡荡的怪一路……

　　首当其冲怪母亲：娇生惯养！娘疼满崽，疼与溺有时是一对孪生兄弟，您就是真实的写照。儿时家里断炊是常态，您总是千方百计给我开小灶；我厌恶红薯之类的一切杂粮，您就在一个锅里同时做出三样饭来，那全红薯米永远是您的，而全米饭雷打不动属于我，剩下那米薯参半的就是哥姐的了；姐弟之间难免吵架，挨您骂挨您打的肯定不是我；刷碗、挑水等家务活，张罗了姐又分配了哥，唯独没有我的份。把我从小惯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用之徒。我成家之时，便是您转为公办老师之即，您来不及享受人生这种“迟来的爱”，就旋即提前退休，与老爸来到县城与我们挤到一起。蔬菜你们种，衣服你们洗，饭菜你们包，孙女你们带。半夜里一听到小宝贝的哭声，您就赶快从隔壁房里跑过来，喂水又送奶，生怕影响我次日的革命工作……

　　继往开来怪老婆：一手遮天！妈把我太当回事，你却反其道而行之，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大权独揽。别看你在家排行老二，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大，就是在外面威风凛凛指挥好几万农民大军的父亲也得让你三分。在软弱无能的我面前，你更是绝对的神、绝对的威，心全由你操，事全由你做。假如遇上大事，谅你不敢一意孤行，或许也会得到我的首肯，可恨的是时至今日，我家压根儿就没遇上过稍大一点的事，让我这个户主徒有虚名。你说出的话有理有据、无懈可击，总能让人心悦诚服；你做出的菜有模有样、香甜可口，总是让人回味无穷。我就是你一个虔诚的听众，一个被你牢牢控制胃口的信徒。家里小到开一个酱油瓶、装一个电灯泡，我都常常力不从心，而只要你一到场再麻烦的事都会迎刃而解。朋友来家里吃过饭后居然笑话我“你知道你家的菜刀放在哪里吗？”圈子里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肖老师”，“肖老师”已然成为我家响亮的名片，至于我是谁？那倒不重要了，一山不能容二虎。“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我乐得清闲，乐享其成。世事难料，历经四十年的潜移默化，我居然在百无聊赖中慢慢也能洗洗碗、切切菜、扫扫房了。不过仅此而已，时至今日还没宰过鸡、剖过鱼，没做过哪怕两个人的一餐饭菜。我就一直在寻思着想让这个纪录悄悄地无限期地延续下去，对此你虽然口里没说，但不难看出，行动上你在姑息养奸，事实上你在助纣为虐！

　　火冒三丈怪女儿：目中无人！你自恃生来乖巧伶俐，从来不把我这个当爸的放在眼里，只是偶尔给个面子陪我玩玩，成天屁颠屁颠跟着爷爷奶奶。不去幼儿园上学，生怕给我接近你的机会；不让我教歌认字，因为爷爷奶奶才有耐心。捱到上小学了，路上来回又没我的事，因为你妈的头衔就是小学教师。我能干啥呢？我唯一可以巴结你这个宝贝女儿的还得等到初中后，虽不用再接送，可每个学期一次的家长会还是少不了的。小学时的家长会你妈滥用职权，这个时候方才愿意出让这抛头露脸的机会，那我就当仁不让了，反正去了也不是听老师数落，而是去一次长一次脸。别人家的孩子读高三时无疑是最让人揪心的日子，你倒好，被在学校租房的同学隆重邀请去同吃同住同学习，生活不用管、家教不用请、自习免接送，学习成绩还一路稳中有升。孩子高考时家长那种感觉是扣人心弦而激动人心的，轮到我，这种体验则不知逊色、暗淡了多少，你看中那个大学事后就好像理所应当地进了那所大学，丝毫没给我带来半点意外的惊喜。大学后刘洋选择留洋，学校你自己选的，手续你妈办的，我唯一的一次友情出演，是去公证处公证“你爸就是我、我就是你爸”。后来你有幸留在异国他乡生根、开花、结果，买车又买房，打造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别人的爸爸送给女儿的嫁妆不是车就是房，你倒好，知道爸爸没这个能耐，还反过来叫嚷着让我们去试车去看电梯房，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搁？自己小时候不跟我玩也就罢了，如今又无情地剥夺了我与可爱的孙孙黏糊在一起的权力……

　　牵四挂五怪哥姐：仗势欺人！孩提时，你们仗着比我大那么几岁，欺负我势单力薄，家里的大事小情我只能靠边站；明知我贪吃贪喝，还故意放纵毫无怨言地主动让着我。哥哥亲手打摸出来的滚珠木条车，必须拉上我去充当试车员；姐姐带我不安分，将我往弱小的身上一背，跑去与小伙伴们“跳田”，不小心摔着了自己，回到家来还不得接受妈妈的教训？各自成家立业了，哥哥仗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将父母相继接到乌鲁木齐和海口，从祖国的最北玩到最南；姐姐姐夫嫌我在小县城心猿意马，仗着身边有资源，把我推荐来推荐去，硬是将我拉到身边，每天晚上在你们那狭小的空间里与沙发为伍。爸妈身康体健时在我家充当带薪保姆，待到她们年老体弱我想反哺报答时，你们又不给机会，生怕我家条件艰苦，虐待了二老，姐姐姐夫硬把他们接过去单独住上三居室过上二人世界。待他们新鲜感过去又接到自己宽敞明亮的大套房，家由他们当，主由他们做，姐夫那人更是我一生羡慕嫉妒恨的五讲四美模范，想找他的缺点那是到鸡蛋里面挑骨头。进入耄耋之年，爸妈N次表达出回乡养老、魂归故里的想法，我无能为力，并自私地以“我会让他们在这里晚年过得更好”为由来搪塞。是哥哥挺身而出，在姐夫的声援下，毅然放下团长身架，独自携着二老回到老家，一边倾其所有盖房，一边携手嫂子悉心照料双亲，爸妈喜笑颜开，邻居有口皆碑。我只是全程的见证者、旁观者。

　　如此怪了一路，似乎该怪的都怪完了，其实不然，还漏掉了一个神密人物。何许人也？不难看出，此乃我爸。老爸也得怪，您虽已功德圆满荣升天堂，就权当父子阴阳聊天吧。怪您的基因传播！您没上过私塾，从部队回来后却能手执教鞭；您身高1米6不到，居然能够凭借精准的投篮和矫健的身手跻身师团篮球队；您从未参师受训，却能将单车玩到极致、将口琴吹到娴熟……可您并没有将那面聪明睿智、身怀绝技的基因遗传给我，相反，您那胆小怕事、好吃懒做、不善言辞的基因却被我选择性地继承得淋漓尽致，熟悉的人无不惊叹我俩从形态到性格各方面惊人的相似，就连脸上同一位置那耀眼的老年斑都不放过。老爸平日里虽然与我并无更多口头上的交流，但我深知您是一个与世无争、豁达开朗、乐善好施、厚德载福的人。您在世时我曾倾心为您一次性写过洋洋万言，您升天后一直在庇佑您的后人，前天您儿媳妇独自在家里干活时不幸从高凳上悬空坠下，竟安然无恙便是见证，今天在您身后我便无需妄议是非了。

　　怪！怪这，怪那；怪生我的人，怪我生的人，还怪与我天天生活在一起的人，外加怪到了手足情。该怪的都怪完了，怪来怪去，其实谁也不能怪，谁也怪不上，怪的只能是自己，怪自己不学无术，怪自己不思进取。怪到极致便是爱，是满满的爱！但愿余生你们还能一如既往地得到我没完没了的怪；但愿来生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2022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