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哀思

欲语还休

　　一副棺木，一抔黄土，这就是您最后的归宿，八十八个春秋合成的岁月年轮在这个秋日凝固。

这个秋日并不是秋高气爽，也不是云淡风清，有的只是持续不退的40度高温，老天爷以这样不可抵挡的热情点亮了您生命最后的高光时刻。

　　

2022年8月22日(阴历七月二十五)凌晨一点，您停止了呼吸，永远地睡着了。您胸口的一点温热带给我们一丝唤回您生命的希望，可您任凭我们兄妺几个呼喊推摇，都再没有回应，睡得那样安静安详，您再也不牵挂您的儿女，再也不惦记陪您走过六十多年人生风雨的老伴。

您的一生太过平凡，平凡得如同脚下的泥土，我努力收搜都收搜不出为您歌功颂德的资料。而您，却在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庄里，在属于你们那一代人的时代中活出了自己引以为豪的高度。因为您读过一些书，斗大的字认得几箩筐，算那个时代的文化人，在您的村庄里能写会算，在那个时代的凄风苦雨中和您的同龄人相比，吃苦相对还算少的。因此，您自认为并没有卑微到尘埃里去，即使到了老年，您依旧保持着自己“文化人”的风范，儒雅，灵醒，对精神生活的追求胜过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很多人都认为您不像是地道的旧式农民，倒有点像退休老干。也许是沾了自己名字的一点“官气”，祖父给您取了个清政廉洁的官名——“清官”，村里人叫了您一辈子“官老爷”，您外孙小时侯调侃：“世界上只有一个清廉的官，那就是我外公。”我抬起婆娑的泪眼，看一眼灵亭里您的遗像，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带微笑，和蔼可亲，的确有几分“官老爷”的气质。只可惜您的生庚八字里不带“官运”，当到最大的官就是那时候大型的水利工程的“事务长”(我也不知这是个干什么事的“官”)，也因此您比那些挑肩压膀的民工少受了许多体力上的劳苦。

您一生都很要强，各方面都不甘心输给村里的同龄人，尤其希望自己的子女胜过别人家的孩子。每次我回家和您聊天，最能让您开心的话题就是谈工作，只要是听说工作做得出色，您就会一脸灿烂。我退休后被返聘去了海南工作，每次视频通话，屏幕前的您对我说的话永远都只有两个话题，一个是要把工作做好，另一个是要把生活搞好。在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您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每天在病床前照顾您的时候，您都会说不要耽误了我的事，工作是大事。平时我们几兄妹在工作上哪怕只有芝麻大一点的成就(成功)或者是为您买了芝麻大一点东西，都会成为您和您那一帮老头老太茶余饭后的谈资，用现代时髦的话讲，就是去分享您的喜悦，其实就是去显摆子女带给您的自豪感。

人的生老病死本乃生命之常态，在自己的哭声中出生，在别人的哭声中离世，可中间还有一个老与病的过程是很艰难的。您的身体体质很好，沒有任何基础病，八十八个春秋，唯一一次因病住院就是今年七月十九日，您站在我跟前摔了一跤，我们把您送进医院，您右腿骨骨折，颅内积血。也许您此生与医院缘份太浅，十九日下午三点住进医院，二十日下午三点病情恶化，医院通知我们出院。您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上120救护车回家。回家后的两天您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状态，我们兄妹几个在悲伤中准备为您办理后事。

也许是因为对人世间还有很多的不舍，也许是因为还有放不下的牵挂，也许是因为阎王殿里还沒有为您办理好迁移手续，两天后，您奇迹般地醒过来了，从此开始了与死神抗争的艰难的挣扎。

感谢您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缘32个时日，给了子女床前尽孝的机会。您从一个父亲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孩子，吃喝拉撒都得由我们几兄妹来收拾照顾，我们每天前呼后拥为您喂水、喂药、洗澡、擦粉、贴药、换洗，床前床尾，不厌其烦。为了让您能够舒适一点，也为了我们能更好地护理您，我们添置更换了与您生活相关的所有装备，装了专用洗衣机，专属空调扇，配置了一架多功能医疗护理床，还有一系列生活和护理用品，只要您用得上的只要我们想得到的，我们都会不惜代价置办。您对这些设施和我们的护理都很满意，在半醒半昏中时常说些感激我们的话，甚至有时还觉得很不好意识。您什么都吃不下，每天喝几口白开水支撑了32天生命的最后时光。

　　您走的那天老天并没有退烧，仍旧高温难耐，可再高的温度都烤不热您的身体，您就这么冰凉的躺在我们眼前，泪水洗不清您的意识，哭喊唤不回您的灵魂，您就这么狠心地让儿女体验了生离死别之痛。

您生前爱热闹，讲排场，您人生的最后一场仪式也为你办得风光，灵堂是按“官老爷”的标准布置的——拱门、花圈都是电子滚动显示屏的，金光闪闪，这在村里还前所未有，我们想让您最后享受一次人类的科技成果；穿白衫为您送行的孝子贤孙拉成一条很长的队伍，这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您的侄女为您在菩萨那里超度亡灵，将闪着佛光的七彩绸缎寝被覆盖在您身上，您高贵、端庄、安详的躺在棺木中，这在村里也是前所未有的。如果您在天有灵，一定能感知所有亲人对您的吊唁、怀念和悲伤。

也许是老天对您的悲悯，让您舒适辞世，入土为安，下葬的那天天气转凉了。秋风裹着路边的落叶，卷起沿路抛洒的纸钱，在您的棺木周围飘飘落落，送葬的亲人在乐队低沉的哀乐声中缓缓前行。哀伤在我周身蔓延开来，这一趟送行，天人永隔，从此您与黄土为伍，青山作伴，再也盼不到您的归期。我曾于人前骄傲，我都进入退休生活了，父母都还健在，我还是个幸福的孩子。每次回家，我们几兄妹围坐在您和母亲身边聊天拉家常，您听不见，就笑嘻嘻的用眼晴“看”我们聊天，偶尔插上一句“您安港的么的”；每次我离开，您都要趴在车窗上重复同一句话“慢些开，注意安全”……所有幸福的画面都在这个秋天凝结成悲伤，从此，我们兄妺就成了单亲孩子。都说父亲是山，父爱如山，父亲从此真化作了一座山。以后回家，再也见不到您蹒跚的脚步微弓的背影亲和的笑容，想您的时侯只能望一眼您长眠的那座山，然后在心中默念：我的父亲在那里！

一个生命化作一座青山，这就是您生命最后的结局，这也是每个生命无法逃脱的劫数。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知道您的生命结局在他人看来属于油尽灯枯，寿终正寝，但这种失亲之悲已浇铸在我的骨子里，短时间内是无法自愈的，这种别人无法体会的悲伤只能交给时间去慢慢治愈。

这辈子我们父女缘份已尽，父爱在这个秋日已凝结成冰，生命若有轮回，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女儿。

您的女儿长跪叩首！

祈愿静卧于黄土之下的您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