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风.禁忌

远方

　　和别处不同，我们村的小年是腊月二十四（据说因为太穷，祖先二十三那天还在外面乞讨，二十四晚上赶回家，没钱买烧的香，折了一段青蒿杆顶替香点着了，烧了两张纸，这才把灶神爷送走了，那以后，我们村的人都在二十四过小年。），从小年送“灶神爷”开始，就真正开始过年了，所有的田间劳动都可以停下来了，购置年货，准备好吃的，迎接一年最盛大的节日——春节。

从小年开始，家里开始多了许多的禁忌，我们小孩子也不能像平时那样无所顾忌了。小年早上吃过了早饭，就开始给灶神爷上香，每次一支，不能间断。烧香也有严格的要求，香点燃了，双手握香作长揖，才可以插入香炉，然后跪地上磕三个头才可以起来离开。上香这种事必须是男子才可以的。上四年级后，上香的事就由我和哥哥来完成了。按理过节应该吃好吃的，但小年这天的饭是最简单的，尤其晚饭，每人一碗清清的浆水杂面搅团，看着我哥俩难以下咽却也没吃饱的模样，母亲轻声告诉我，今晚灶神爷要去玉皇大帝那里要吃的，要是灶神爷看我们吃的好还吃的饱，就不好好要，明年收成就不好，该挨饿了。送灶神爷时，我和哥哥最开心的是可以放炮了，但也关心一件事，父亲在送灶神爷时会给灶神爷诉苦，我们放了炮后赶紧跪院子里，听跪厨房地上的父亲念念有词，大概是说家里太困难了，过年了，娃娃没吃的，搅团也吃不饱，到玉帝那儿了多说好话，多要点吃的。送走了灶神爷，我们哥俩就找笼里的油饼吃，反正灶神爷走了，看不见我们吃啥。

腊月二十八蒸馒头，腊月二十九炸油饼。炸油饼是不许小孩子进厨房的，母亲说小孩子嘴馋，进了厨房锅里油就跑了，会少。油是比较珍贵的，我和哥哥闻着厨房飘出来的阵阵诱人的香味，就在院子靠近厨房的地方玩，也绝不敢进去拿油饼吃。天要黑的时候，油饼终于炸结束了，母亲递出两个油饼来，吃完奇香无比的油饼，我和哥哥出门飞奔而去，找村里的小伙伴玩。

大年三十的晚上是我最期待的。这一天早上起来，大人小孩都是不可以骂人的，母亲说三十这天骂人嘴巴就歪了，一整天我都得管好嘴巴。傍晚时分，我帮父亲拿面然（用面做的类似胶水粘性很强的糊状物）、门神画、三爸写的春联，看父亲依次贴好大门、睡房门的门神画对联，厨房门只贴马甲，然后分别给灶神爷、天爷、大门门神上香，父亲这个时候是很虔诚的，我跟在父亲身后磕头，心里觉得好笑，却不敢笑出来，既怕父亲骂，更怕灶神门神天爷知道，神在天上，我的一举一动应该都会被看到吧。母亲会做一年难得吃几次的臊子面，碗上漂浮满了肉臊子、鸡蛋片、辣椒油，我一定是往饱了吃。吃了饭，接祖先、灶神爷，都要放炮，这可是我和哥哥最喜欢干的事，我和哥哥每人放一发，要节约，大量的炮要留到正月初一放。往往带着一身风雪回到家，母亲把热腾腾的猪肉就端上了饭桌。吃是次要的，这个时候，父亲会给我和哥哥几张崭新的压岁钱，从箱子拿出唐、枣、核桃、苹果，平均分给我们俩，然后给我和哥哥每人发一支纸烟（应该是上四年级后，过年是可以给我和哥哥许多特殊待遇的，抽烟在平时是被父亲坚决禁止的），这才开始吃肉，父亲也会喝几杯酒，我也尝过酒，辣的流眼泪，嗓子难受，父亲并不禁止，但那以后过年我绝不去碰酒。吃完年夜饭，母亲洗完了锅灶，我们都睡觉，父亲给“骚门神”（给门神嘴巴抹上蒜，门神就不会把家里大吃大喝的事说出去，嘴巴是蒜味，没人听！），然后上香锁门，之后就不能出门了，母亲说没后代的孤魂野鬼大年夜没人供奉，就在外面到处转，人不能出去，家里有门神守着，没事。天刚放亮，我和哥哥还在梦中，父亲就去“开门”，在大门门框上放一个大炮，点燃了，炮响了，就打开大门，人才可以出门。太阳升起，就开始“出行”，家里所有的人，穿着新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牵着牲口，就近几家聚集一起，年长的男子烧香表，我们孩子放炮竹，地上放鞭炮，大炮往半空扔，比赛放，看谁在眼线快要烧完了才扔出去；妇女都聚在一起拉家常。出行意味着可以出门四处走动了。过年三天早晚都要去庙里、老纸新纸（全村人的祖先接到一家统一供奉叫老纸，轮流做东；家里有人去世不满三年的叫新纸）处烧香的，家里灶神爷、门神、天爷处都是要上香的，这种事都是父亲亲自去做，以示郑重。过年的几天，村里男女老少，不论平时关系亲疏，见面都客气热情，再野的孩子见了长辈都主动问好，我们怕歪嘴巴，更怕不问长辈，晚上消息一定传到父母耳朵里，打是免不了的。

春节村里弥漫着奇特的氛围，既喜庆、热烈，又处处充满神秘，对我们孩子来说，有说不清的隐隐的一根线划出许多禁区，既有空间的，也有时间的，更有心里的，尤其有些念头心里都不敢有，让我们都不至于忘形。也因此，过年在喜庆之余，有着规矩和某种神秘的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