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越玩越勇🚩

　　湘西花垣县城东门口有一条小巷子，小时候叫杀牛巷，现在是东门巷。

巷子两边的房子一栋挨着一栋，屋檐与屋檐相连，鳞次栉比。有陈旧的木瓦房，有新砌的砖房，有平房，有楼房。

小巷子的青石板路被磨的光亮似镜，雨过天晴的时候能够照得见人影。

夕阳西下，很多人端着大碗，蹲在屋门口慢条斯理地吃着晚饭。小孩们则端着碗到处跑，边玩边吃。

　　我坐在小巷子里一栋木平房的门槛上守着，我妈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回保靖了，她是出差路过花垣，顺道来看我的。我打算在妈走的时候就跟她去保靖，不想住杀牛巷了。

　　等了一阵子，我妈还没出来。我发现不对劲，去屋里找，妈不见了！原来我妈怕我黏她，从屋后走邻居家悄悄地离开了。于是我大哭起来，往屋外跑。

巷子连着一条马路，从这里下保靖城有26公里。我跑到马路上，果然，不远处，我妈正在往汽车站方向走，我边哭边跑，追上去，紧紧抓住妈的衣角不放，哭喊着要去保靖。

　　就这样，我离开了生活了7年的杀牛巷，离开了木房子里的老太、公、婆和孃孃们（花垣称爷爷、奶奶为公、婆，称姑妈为孃孃，老太是我婆的母亲）跟着我妈去了保靖。

那年，1972年，我还不到9岁，刚上小学二年级。

我的童年是在花垣县城东门口的杀牛巷度过的。打2岁多记事时起，我就和老太、公、婆、两个孃孃，四世同堂，朝夕相处，一起生活在杀牛巷那栋木房子里。一直到那天我哭闹着跟着我妈去了保靖。

　　保靖的家距我就读的保靖实验小学和花垣杀牛巷一样都是一墙之隔，翻墙过去就是学校操场，但是走大街要走好一阵子。只有快迟到的时候我才翻墙去学校。

到了保靖，没有了杀牛巷一大家子的呵护，对爸妈却有一种生疏感。我像是忽然懂事了很多，少了一份童趣，多了一份成熟。

下午放学，我回到冷清的家，爸妈还没下班（印象中爸爸经常出差），我便主动生火，煮柴火饭。先把劈好的柴架空放在灶里，然后把引火柴轻轻砍成像竹刷把那样的形状，用火柴点燃，很快，灶火就生起来了。

小时候，当我第一次帮忙做家务，内心期盼得到的表扬、鼓励并没有得到。由于没有受到这方面的言传身教，我为人之父后，对儿子也很少赞美、鼓励。

　　距家里几百米外的广场边，有一口四方大水井，我经常挑着小木桶去那里挑水。从井里打水上来是需要技巧的，刚开始我只能打到半桶水，慢慢的就很熟练地打满一桶水了。

那时还没有洗衣机，人们都是下河洗衣服。郊外有一个叫猪娘洞的地方，河水又清又亮，县城的人都喜欢背着衣服去那里洗。

先打上肥皂或者茶枯，然后便用木棒槌拍打，拍打声很有节奏，此起彼伏，接着丢到水里清洗，再捶打、再清洗、扭干。我经常和妈去猪娘洞洗衣服，帮妈打下手。

暑假，我还去我妈的单位百货公司做小工，把青岩片锤成小石子，把木条钉成木框。一个假期可以给家里挣20多块生活费。

　　我的老太、公、婆已经过世多年。小时候，公婆还健在，父母还年轻，我只知道玩。公婆很疼我，视为掌上明珠，我不知道，还没心没肺的哭闹着要离开他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到了保靖后，童年生活的味道大不一样了，才感觉到杀牛巷一大家子的生活更温馨，才发现我对杀牛巷的感情更深。

时不时地，经常会想起公婆他们，总是魂绕梦牵。累了倦了的时候，杀牛巷那天真快乐的幸福时光总是浮现在眼前。

　　我公在距县城几十公里外的民乐乡供销社工作。记得有一次，公带我去乡下上班，他挑着箩筐，沿着乡村小道有节奏地行走。我坐在箩筐的一头，像坐在摇摇船上，手扶着箩筐的边缘，看着一路上的风景，那种惬意的感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时我父母在保靖县城的机关工作，除了他们时常给花垣送一点生活费外，花垣一大家子就我公一个人拿工资，生活还是比较拮据的。

记得我公在屋里过道旁放了一排笼子，养了很多小兔子，味道很重，我经常拿胡萝卜逗它们玩。公婆他们还做红薯粉，除了自己吃外，还拿到菜市场去卖。我的八孃最拿手的是做大兜酸菜，好吃不贵，街坊邻居都找她买，经常半天就卖完了。这些都是当时他们补贴家用的副业。

　　那个年代大米是按计划供应，家里人多不够吃。我老太他们用大柴火灶煮饭的时候会把红薯或者苞谷等杂粮合到大米一起煮，大家吃红薯饭、苞谷饭。而在大铁锅内有一小角，什么都没合，那是专门给我一个人吃的白米饭。现在上了岁数，大米也早就随便吃了，却又开始合着杂粮吃了。每当这时，偶尔就会想起杀牛巷的杂粮饭和白米饭来。

　　公婆他们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叫我给大孃送一份去。大孃是我父亲三个妹妹中最大的一个，应该很早就嫁出去了，在杀牛巷我没有和她一起生活过。

大孃家住在两公里外的汽车站附近，只要顺着大马路往上一直走，中途经过花垣县城最繁华的西门口，很快就到了大孃家。小时候，我最喜欢去大孃家送东西了。每次回来时，大孃都会给我五分钱硬币，那是我唯一经常得到的零花钱。

写到这里，想起民国大师丰子恺的一句话，“那时候得到五分钱，就能高兴一天，快乐真便宜。长大后，一万块钱也买不来好心情，快乐真昂贵。”

　　我还喜欢跟最小的孃孃九孃出去玩。那时候九孃应该是在谈恋爱了。九孃有时牵着我的手去约会，我像个小电灯泡跟在旁边。一路上有吃有喝，水果糖、冰棍，汽水。有时还有电影看。经常玩着玩着我就打瞌睡了，然后九孃又背着我回家。

我的老太只有我婆一个女儿，一直跟着公婆住。我的老太出身大户人家，生活很讲究。老太和蔼慈祥，很痛我，经常每次一毛一毛的给我零花钱。老太牙不好，吃饭时嘴巴一嘟一嘟的细嚼慢咽。

老太裹小脚，走路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的，我小时候觉得很搞笑。后来，我才知道人们把这种小脚形容为“三寸金莲”。老太是我唯一见过的裹小脚的老太太。

九孃出嫁后就住在县城西门口一栋砖房子里，老太后来去了九孃家住，这都是我去保靖以后的事情了。长大后，我工作了，经常去九孃家看望老太，买她喜欢吃的东西，也给她零花钱。一直到老太高寿去世。

　　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现在我只记得住在我家对面的邻居周仕青，还有我的同学杨维胜，小名“杨狗”，他为什么叫这个小名，我一直没搞明白。

杀牛巷旁边的大马路时常有大货车路过，经常在马路边玩耍的我们，有时会在飞扬的尘土中跟着慢慢爬坡的大货车跑一阵子，不为别的，就为了闻那股汽油味，那时候觉得那个尾气很香，很好闻。

热闹的西门口有一个大广场，那里经常是搞大型群众活动和召开公捕公判大会的地方。有一次，广场上同时露天放映10场电影，10块幕布在广场上整齐划一地排开，场面非常壮观。放的大部分是革命样板戏，还有《地道战》、《地雷战》等等。

我和小伙伴们兴奋不已，在每块幕布的前后跑来跑去，幕布的背面也有影像，不过画面是反的，八路军全部变成左手拿枪了。这样的壮观场面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过了。

　　杀牛巷的另一头是和大马路并行的一条石板街。石板街从浮桥的河码头开始，一直往上延续到热闹的西门口，再到汽车站。但是过了西门口往汽车站去的街道就冷清了很多。从杀牛巷到西门口这一段是最热闹的，电影院、百货大楼、供销社和很多店铺都在这条街上。

从杀牛巷经石板街走到码头，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河两岸都是翠绿色，那是花垣河。距这里几十公里的上游，就是茶峒镇，属花垣县管辖。

茶峒是湘西一个一脚踏三省的边界小镇。这里是沈从文先生的小说《边城》中老人和翠翠生活的地方。因为《边城》，茶峒名播远杨。花垣河流到保靖县城后汇入酉水河，酉水在湖南的湘、资、沅、澧四大水系中属于沅江水系。

　　花垣河对面叫清水岗，是保靖县清水乡政府所在地。夏天一到，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去河里洗澡、翻螃蟹。那时候，河水清澈见底，栽个“眯宫”下去，在水里睁开眼睛，水里的沙石清清楚楚，很多小鱼小虾从眼前走过，但就是抓不到。

有时候我们脱光衣服，举在头顶，光着屁股游到对面，去清水街上玩。靠清水乡那边的河岸边，有一个约五米高的悬崖，下面是很深的水潭，我们爬上去，捏住鼻子，闭上眼睛就往下跳。一天下来，眼睛泡的绯红，一个夏天下来，身上会晒脱一层皮。

多年以后，我工作了，花垣以及上游的贵州大搞锰矿、铅锌矿开采、加工，废水直接排到花垣河里，清澈的河水变的浑浊。县里的经济搞上去了，矿老板的腰包鼓起来了，但是这条清澈美丽的河流也废了。

　　我的母校当时叫东风小学，现在是国土希望小学。与我们家的房子一墙之隔，校门口在石板街上，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小时候我是个老实听话的学生，读书很认真，铅笔字也写的漂亮工整。我和“杨狗”的成绩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

我的班主任冉老师和蔼可亲，她比我父母年纪都大。我没有上过幼儿园，冉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教我语文。冉老师很喜欢我，经常在我公婆面前表扬我聪明、在行。遗憾的是，我离开花垣后再也没有机会见过冉老师。

　　印象很深的是，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的第一课是学“毛主席万岁”五个字。那时候同学们的书包里除了课本外，还有一本红色塑料封面的毛主席语录。进了教室，就要把毛主席语录规规正正地放在小课桌的右上角。早课之前，同学们要一起读一段语录。

因为我上二年级不久就去了保靖，后来对当年的同学，叫不出名字，记不住模样，都没有印象了。

　　几十年后，我已经离开保靖去吉首的州直机关工作了。当年花垣东风小学的同学们在制作同学通讯录的时候，把我也录了进去。

虽然我们只同学一年多，虽然我们已经没有了联系，虽然我对他们的模样已经模糊。但是，美好童年的记忆还在，朴素纯真的感情还在。儿时的伙伴们还记得我，我真的很感动。

　　我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小我2岁的弟弟和小我6岁的妹妹。我的童年时期是一个人和公婆他们在花垣度过。弟弟妹妹和父母生活在保靖。1972年我去保靖以后，当时由于保靖的住房太小，父母又把弟弟妹妹送去杀牛巷了。

从我2岁多记事起到我16岁高中毕业去外地读书，我一直没有和弟弟妹妹一起生活过。我的成长经历和独生子女没有任何区别，有时，莫名有一种很孤单的感觉。小时候没能和同胞弟弟妹妹一起长大，不能不说是我这辈子一大憾事。

　　一晃，50多年过去了。其实，从前从未走远。睡梦中，偶尔还会回到小时候。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还能够回到从前，我愿意，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回到杀牛巷的那些天，回到无忧无虑的那些年。

让我，不再长大成年，不再魂绕梦牵。

2022年8月31日于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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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只能回味

简笔画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