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她刚来我家乡的时候,我似乎还不大记事,印象中只模糊记得她又黑又瘦,满头的头发天然卷,操着一口听不懂的哈尼族“苗话”……她在一间破烂的茅草房前站着,来自千里之外的她,这个陌生的地方将是她的新家,她就是我的舅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慢慢的,我记事了 : 家乡四周的大山顶上,再贫穷的人都不愿去种的土地,被她种满了麦子、玉米、土豆、油菜花。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见她背着背篓,扛着锄头去地里,一直到天黑才见她回家,每次背篓里都会装满东西,压弯了她原本就瘦弱不堪的腰,她咬着牙总不说一句话。</p> <p class="ql-block"> 后来,她白天干完地里的活,晚上从河里背来石头,倒在家里,用小铁锤一块一块砸碎、把地铺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间茅草房竟生生被她捯饬成几间石头房、水泥房……</p> <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她有了一儿一女。外出打工、做小生意、卖零食、卖炸洋芋,她都试过,生活的苦难从未使她胆怯退步。生病的时候自己扛,还记得有一次她做了手术,躺在床上,我一进屋恰巧看到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她,忍痛挣扎着爬起来,颤抖着照顾自己的两个娃娃,不经世事的我竟看得眼里泛起了泪花。</p> <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夏天,听说她的哥哥坠江,她的爸爸想去救,两个至亲都掉进江里没有了。她哭得死去活来,那时候交通非常不便,家里又贫穷,加上还带着两个小的,她连至亲的最后一程都不能送,这成了她心里一辈子的痛。</p> <p class="ql-block"> 慢慢的,她的两个孩子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她盘算着如何赚钱,如何让孩子去县里读书。她到处借钱去学车,目不识丁的她早出晚归,不管严寒酷暑坚持训练,拿到了驾驶证。她借钱买车,跑起了路线车。她省吃俭用还钱、存钱。在县城里租起了几间小房子,供孩子上学。</p> <p class="ql-block"> 她用心操持着她温馨的小家。很快我也上高中了,放学我会去她家吃饭,舍不得乱花一毛钱的她,尽管生活很拮据,但每顿她都会炒上几个小菜给我们解解馋。记忆中,她做的饭菜总是那么的美味;一到冬天,洗衣服时她总会先洗我的,放在火炉上晾好,翻来覆去地给我烤干,才去弄她两个孩子的,她总是那样勤劳善良。</p> <p class="ql-block"> 她自己没什么文化,但她对孩子的教育问题非常上心,她很希望他们长大后有出息,不要像她一样吃苦,她为她的小家任劳任怨,呕心沥血,总有操不完的心。</p> <p class="ql-block">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我上了大学,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慢慢忽视了她,不再关注她过得怎么样。</p> <p class="ql-block"> 如今,同样是远嫁的我,偶尔回去,舅母还是会抽空和我坐在一起,聊着她才来时的情景,聊着自己吃过的苦,聊着自己一辈子的遗憾,聊着现在的家庭……</p> <p class="ql-block"> 几十年过去了,她还是又瘦又黑,只是没有了年轻时不病不痛的身体;她还是满头的头发天然卷,只是岁月的风霜让她多了缕缕银丝;她还是一口哈尼族苗话,只不过被时光冲刷得不再纯正;她干活做事还是那么轻快爽利,只不过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神里满是生活留下的沧桑和疲惫。</p> <p class="ql-block"> 有不如意不顺心的事,我学过的知识,记忆里的文字尚能帮我排遣,可我可怜的舅母,我孤苦无依的舅母,我操心劳累了大半辈子的舅母,难道注定要成为这个时代的祥林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