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从河西大桥右拐便是河西村,扫村三人小分队并未在这停留,这次目标是沿着沽河逆流而上,寻找河岸边僻静的村落。穿村北行,越过两个小缓坡,小路下进河道中央,小心驶过河开始急转上坡,眼前便是垛山姜家村,正好位于沽河两流分支处,背倚小小垛山。</p> <p class="ql-block">垛山姜家村属城西街道,其西南是垛山周家村,东南是河西村,这次要去的百尺崖在它的北面,一衣带水。垛山姜家村头的村碑上记载:明万历年姜氏祖德伦自今乳山市峒岭徙此建村,因临垛山故命名垛山姜家,姜是这里的大姓,村中一百八十多户人家姜姓最多。北方村落的名字起得都很朴实,要么是根据地理地貌要么根据姓氏,也有以发生地历史事件或人物来命名的,村名也是一种文化记忆。</p> <p class="ql-block">小分队从东面进村,左边是健身小广场,健身器材被日光漂白了颜色,右边辟为小花园,不过现在都长满了野草。街道很光整,应该是村子的主干道,两边的房子外墙面被涂成统一的乳黄色墙漆,掩盖了房子被岁月打磨的厚重,显得很象城乡结合部的廉租板房。放眼看过去,村西村南的房子比较新,是新农村的那种模板式的红砖红瓦水泥墙体,整齐整洁但没有个性。</p> <p class="ql-block">北边的老房子多窄仄,院子小小的,规规矩矩地立在那里,象本份的农人。小院子长着粗大的梧桐树,树旺盛得快把小院子撑开了,与院外的大法桐一起遮天蔽日,很显然老房里很长时间没住人了,窗破门裂,有的屋顶用彩钢瓦勉力维持不倒塌,有的干脆就放任蓬草纵横,梁上扎根、灶台开花。即使老房子衰颓了,从外面看依然有着厚重的大石墙、石匠细錾的手艺、房山头和檐头下的青砖有烟火燎过的痕迹、或长或短的烟囱仍笔挺着,这些,是老屋子最后的倔强和体面。</p> <p class="ql-block">在一栋小石头房前拍照时,常开心说这感觉真熟悉,好象小时候我们村的小卖部。我和莲花也有同感,小时候村子小卖部设在村主街面上,相似的朴素的石头房子,门口石台阶被来往的人踩得光溜铮亮,屋内幽狭,混杂着咸菜味、糖果味、烟草味、粗麻绳味儿,冬天生着旺旺的炉子,农闲的村人围坐着烤炉子闲说话。长柜台上有圆胖的玻璃瓶子,里面有花花绿绿的糖豆,并排放着大肚子釉面土色坛子,里面是豆腐乳,孩子们会端着碗来买一两块回家下饭吃,头净面光的女主人会再给浇上一大勺鲜红的腐乳汁。这小屋子是全村的情报中心、婚姻介绍所、八卦发祥地,也是小孩子最向往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扫村就必须钻胡同,胡同里能看到村子真实的面貌,错错落落的老房子彼此挨挨挤挤靠得近,所以胡同很窄,从这家窗子伸手可以摘到那家院墙的丝瓜。相似的胡同里曾有我们玩耍的童年,碎石垒就的墙上爬满瓜蔓子,密密迭迭的叶子间开着黄灿灿、软塌塌的丝瓜花或者是雪白的大方瓜花,也有密不透风的眉豆架。粗砺的墙头曾磨破了我们爬上窜下的裤子,吱呀的老门板下面豁着口,犬牙交错的样子,正适合我们从门底下爬进爬出,无视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头。</p> <p class="ql-block">无论院门洞开还是加把大锁,这片老房子都充满寂寂的冷清,或者说村里太冷清了。从进村到逛胡同,感觉村里没有一点儿声音,破旧的小门楼和墙头狗尾巴草在微微的晚风里凄凉而廖落。这时从胡同口走进一老一小,是奶奶领着孙子回家。奶奶五十多岁的样子,在村里基本算年轻人了。她瞪大眼好奇地问我们从哪来,在这做啥?正在研究墙缝里瓦松的莲花抬头热情打着招呼,她可是扫村队的外交部长。聊热乎了,我们掐着一枝墨旱莲问她这草咱土名叫什么?”年轻”的奶奶摇摇头:不知道,这草能吃?“对呀”,我们热心地对她一通儿普及,当然都是来自秋老平时给我们讲的本草,只不过是一点儿皮毛。奶奶上来兴趣了,好象有点儿跃跃欲试:“能治病?对人有好处?”。莲花说能不能帮我们找两个塑料袋子,我们多采点。奶奶连说好,六岁的小孙子飞快跑回家帮我们拿袋子。奶奶跟在我们后头告诉说这种草河沿子有的是,你们可以去那里采。小分队连声道谢,又钻进了另一个胡同。</p> <p class="ql-block">胡同头是山坎,有个头发雪白、在风中凌乱的佝身老婆婆从草堆往外奋力抽草,转头看见我们便堆起一脸笑,那样子象是把我们当成本村她不认识的后辈,喃喃地招呼着。老人说她86岁,拿草准备烧晚饭吃。旁边小胡同又走出来一个敞着外衣、赤紫脸膛、裸露的腿上满是老年班的老头,看样子快八十岁了。他拿着小板凳,看到我们,有点儿迟疑,不确定是不是村里人,慢慢坐在大杮子树下,紧随其后的可能是他老伴,絮絮地不知道说的什么,露出一口整齐的假牙。这是扫村小分队逛半个村子见到的几个人,村子的老龄化是不可回避的事实。这些村里的老人有些是可以搬进城里住的,但他们依然固执地守着衰老的村庄和耕不动的土地,年轻时村庄跟他们一样有活力有属于自己的荣耀,他们在这里辛苦劳作、认真生活、生儿育女,将一个小村蒸腾起一片烟火气息,他们倾尽所有将儿女送出去,送给城市,送给远方,却孤独地将自己留在村庄里,直到一个个隐进暮色,村庄也将不复存在。</p> <p class="ql-block">所有的村庄命运是相似的,最终会消失或被另一种新的形式所取代。可扫村人心里的村庄是儿时的样子,也是农耕时代淳朴勤劳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从垛山姜家东沿林荫小路继续北行,左边是连绵的农田,右边是水草茂盛的沽河,小路尽头过一小桥便是百尺崖村。</p><p class="ql-block">百尺崖村一说是明崇祯年建村,一说是清道光年由王氏祖自文登升至村迁此定居,因临百尺崖而名。</p> <p class="ql-block">百尺盘崖曾是荣成道光八景之一。据记载崖高四十多米,崖石酷似盘龙柱,山洞深不见底被称为盘龙洞,有“鸟啼洞口千声碎,云起峰腰一角斜”的壮美,可惜现在只能从记载中想象那是何等奇景,而今的百尺崖村泯然众人矣。</p> <p class="ql-block">村子很小,村民说现在村里四十四户,但真正常住的连三分之二都不到,并且很多是孤寡独户。扫村三人小队到村子时天已擦黑了,只见小村三面被小山包环绕,前面有沽河横流。村北遇到一位婶子,我们问她这山叫啥名?她说俺村都叫东山,因为在东面。婶子说她年轻时百尺崖还有,后来因为大规模采石挖土崖没了,山也铲没了。口气里充满惆怅和忿然。</p><p class="ql-block">不过大婶对现在的日子很满足。她的房子在村最北头紧靠着山坡,坡上是她老头子种的果树和菜园,山泉水殷殷渗流,在菜园里聚成一洼水坑。房子把边,西墙边的地也没闲着,被老人种上各种花,其中一棵地瓜花开着玫粉红的大花朵,我和常开心边拍边聊。我们小时村里很多家门前都种地瓜花,一直分不清地瓜花和芍药花,后来不知为什么就很少看见地瓜花了。常开心说她给妈妈种的地瓜花施肥,结果因为太勤快把花给烧死了。</p> <p class="ql-block">大婶的老伴听说我们要掐墨旱莲,帮着我们在水沟里找,真有一大片儿。他们也不知道这草土名叫什么,农村人觉得这是杂草,遇到会拔掉。闲聊中知道大婶有两个女儿,一个在威海工作,一个在崖头安家,每逢周末女儿们会轮流回家,老两口便张罗着做饭、给孩子们准备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享受天伦之乐。这时前面邻居大叔也出来给自家菜园子打药除虫,他说其实老人根本吃不了这么多菜,只是不想闲着,也不想把土地白白浪费了。估计也只剩这代人对土地有着不可割舍的深情厚谊了。</p> <p class="ql-block">百尺崖村感觉上比较亲切,虽然安静却并不冷清,可能因为每家门前屋后都拾掇得特别清爽,小花园和公共场地也没有杂草丛生的样子。看着那些即将消失的老房子和如同土堆一样失去威仪的山,真有种无力感和焦灼感。有时间多去扫村吧,那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