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兴龙经典作品鉴赏—短篇小说《监控下的光》

农民作家 顾兴龙

《监控下的光》

最近，阿龙的日子，像进了山路，坎坎坷坷的。 他是个苦命的人，从小没了母亲，与体弱多病的老父亲相依为命。大学毕业后，不认命只认干的他，经过不舍昼夜地努力打拼，在南京开了一家艺术培训机构。为了早日实现梦想，他几乎每天早出晚归地辛苦教课，大事小事都尽心尽责地亲力亲为，收入不多但日子过得很充实。

不忘初心的他勤俭自强，日子渐渐有了改善。婚后，他想把操劳一生的父亲从老家接过来。白天在工地干活儿，早晚还下田地的老父亲数十年如一日孤独，说是习惯了乡村的生活实则怕是成为儿子的负担。在阿龙的苦苦劝说下总算来到了南京，一过来便负责起家里的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闲余帮着老婆共同照看自己六个月大的女儿。如今每晚回家能见到父亲，让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苦痛付出都值得，感觉生活也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可老天不会因为一个人前面受尽了苦后面就眷顾他，平淡而美好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生活的节奏。为了配合疫情防控，阿龙不得不将机构立即关闭。一停课，房租物业、代课老师的工资以及家庭生活开销的压力，像座山，将瘦小的阿龙压得喘不过气来。

从来都闲不下的他，主动到南京街道做起了疫情防控志愿者。他家位于南京和句容的交界处，每天来往不仅需要开通行证，还得做24小时的核酸检查。后来疫情严重，交界处的通道被彻底封了。为了不失去这份有意义的工作，阿龙别无选择，只得走小路。每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卷起裤袜穿过农田，绕过封路的地段，抵达疫情防控工作点。常常忙至深夜，紧奔急赶，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回家路。

这对多年前曾经贫苦朴素的父子俩，在别人眼里一直是拼命三郎。阿龙的父亲患有糖尿病，由于当年治疗不及时还引发了各种并发症，每天都要吃药打针。老父亲尽管饱受病痛折磨，但从未停下劳作去歇息休养。等晚上阿龙他们睡着了，父亲就在小区里捡废品。五毛一块地凑成几十后，他便将卖下的钱颤巍巍地捋平后交给儿媳，希望自己有能力贴补一点家用。每天忙完后，他就时不时地抱着孙女，站在窗口张望，盼着阿龙能够早点回来。阿龙的近况他日日看在眼里，那些压在儿子身上的压力，也压在了他心上，沉甸甸的疼。

早晚听着小区里一遍遍疫情防控的广播，感觉恢复起正常的生活遥遥无期。老父亲愈发地担心阿龙的未来，责备自己今年夏天不应该过来“享福”，心想要是此时在老家的话还能在工地挣点钱。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胸口也越发苦闷难捱。咳嗽已经折磨了他许多时日，但他一直默默忍受，不敢让阿龙听见。

一天晚上，阿龙被父亲的咳嗽声吵醒，他连忙起身去父亲房间，发现父亲咳出好多血。阿龙担心父亲的身体，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他就骑着电动车载父亲去了社区医院。到达后被告知，社区医院已被当作临时隔离点，执勤的志愿者建议他们去往市医院。可跨市的道路被封了，阿龙在封路的地方向疫情管控的工作人员苦苦哀求，但工作人员仍以“职责所在，不能枉顾疫情防控的政策”为由，婉拒了阿龙的请求。无奈之下阿龙只好载着老父亲，穿过乡间农田，绕过疫情防控工作点，终于在天明后将父亲送到了市医院。

一到医院，父子俩抓紧做了核酸检测，等了两个多小时报告出来，他们顺利进了医院大门。诊断的医生根据父亲的情况推断可能是肺部出现了严重问题，但具体结果要等到拍片之后才能定论。

父子俩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医院。午间，他们买了两个包子坐在一家超市门口的台阶上，望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满眼尽是人间迷惘。一人干吃了一个包子后，他们拍拍衣服走进了商场楼栋的底层，蜷缩进楼道夹层底下，困得睁不开双眼的父子俩，不一会儿便像是睡着了。阿龙看着躺在身旁的父亲，闭上眼默默祈祷，期盼诊断结果没有什么大问题。

天不遂人愿。下午，诊断结果出来了。

戴眼镜的女医生闪着镜片的荧光说：“你父亲患了支气管炎和肺结核，至少得打两个月针。”

父亲说：“现在疫情期间，你压力山大，打针需要一大笔费用。我年纪大了，是烂命一条，让医生随便开点便宜的止疼消炎的药就行了，这条贱命不值得拖累你。”

阿龙坚决不同意，他说：“我从小就没了母亲，是您一手将我抚养成人，我不可能看着您一直难受。”阿龙请求女医生一定要尽全力医治，钱的事他会想办法。商议片刻，女医生给父亲开了最好的药，阿龙向眼镜女医生鞠躬，骑着电瓶车载着老父亲回家，让父亲在家好好休养生息。

阿龙骑着电动车往家赶。路过一个大桥时，发现桥头围了好多人，有人大声呼喊着“有孩子落水了”，“有孩子落水了，赶紧下去救人啊”。阿龙连忙停下车跑了过去，发现一个孩子在水里抡着胳膊上下扑腾着。有人在往河中扔下一条绳子，奈何天色已晚，河流湍急，孩子一直没抓住绳子，呛了好几口水。阿龙连忙将衣服和手机钱包交给父亲。纵身跳入了河水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落水的孩子救出来。周围的群众都纷纷夸赞阿龙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为了救孩子，阿龙身上被划伤了很多口子，鞋子也被河水冲走了一只，但是阿龙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见一直没人认领孩子，阿龙便托付一位和善的出租车司机送孩子回家，自己骑车默默地离开了。

第二天，下了班，路灯亮了，月亮挂在高空。

此刻已是夜里九点多，阿龙见自家门口停着辆从未见过的黑色轿车。他疑惑地进了家门，迎面一个戴眼镜女人拉起孩子便跪下身给他磕头，不断重复地说他是救命恩人。

阿龙连忙俯身搀扶起，定睛一看，那女的竟是给他父亲看病的女医生。女医生泣不成声地说：“昨天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孝子，对你印象特别深刻。我的孩子昨天落水了，找不到救命恩人。我就去调监控，一调监控，我马上认出来是你。就查你的信息，找到了你家。”

紧接着女医生擦了擦眼泪，从包里拿出一捆人民币说:“再多的钱，也买不来俺孩子的命。你家现在困难，拿去给大爷看病吧。”

阿龙连连摆手推脱，严词拒绝道：“救孩子是应该的，家庭困难与救孩子不能混为一谈。”

月光下，阿龙抱着被救的孩子笑得热泪盈眶，他顿时感觉疫情一定是短暂的，天上的月亮才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