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写写你给我留下的精神财富

霜冷月

　　  疫情管控，不外出就在家里写信吧！写给朝夕相处的您。写写您人生经历和生活中的质朴简约，写写您给我留下来的精神财富。

    昨天晚上，为了将不再盖的厚被子存放起来，我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最后，一个橘黄色的收纳箱没地方放了，里面都是三四十年前的文稿和书信，我打开箱盖，一边整理一边阅读信件，有文友的、闺蜜的、亲人的，久违的亲切，像极了旧城墙、麦秸垛、老纺车散发出的尘土味道，迷蒙了我的双眼。当然，使我狂发感慨的还是信件的内容，青春的张扬、梦想、激情、忧伤混合在字里行间，记录、定格了那个时代。

    这是不是促使我写这封信的原因呢？或者说，有种记录一些想法的冲动，让我想象，如果还有幸活个三四十年、还没有老年痴呆，再看到所写的文字，又会怎么惊喜和感动呢？

    爸爸，这次给你写信，与原来的迥然不同，不再用纸张，电脑都不用，就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写，写信的风格也不一样，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纯写实。

如果说非要给您下个定义，我这样说：您是个从地下党做起的老革命、是个随着共和国成立而翻了身的干部，您对共产党的感情无比深厚。您是个一生节俭、至今保着共产党员质朴传统的人，面对当今的享乐、利己之风充耳不闻，一如既往、初心不改。

　　看电影《一九四二》，我联想到了您，甚至觉得您的经历更为曲折：黄河决堤，家里的房田成了一片汪洋，爷爷搬过来一个巨大的箩筐，奶奶、伯伯、姑姑和您坐在里面，爷爷一边蹚水一边浮游，这才使一家人逃离灾区。紧接着加入难民潮，沿路逃荒，最终落户到了睢县的魏堤口村。

那时候，您才是个刚过十岁的孩子，家里什么也没有，所有的东西基本都是靠捡的，砖头、木头、铁块，在您眼里，什么都是宝贝。再过几年，您就离家出走，外出学做铁匠了。类似现在有的农村孩子，小小年纪就四处打工。

您进了商丘最大的铁工厂，不仅从学徒工成为能手，还学文化、上夜校，接触了革命思想。共产党团结广大无产阶级、解放全人类劳苦大众的理想和宗旨深深的吸引了您，您毫不犹豫或者说奋不顾身的加入了地下党，成为一名铁业工会骨干，在资本家的层层监管之下，为工人兄弟们播撒翻身做主人的种子。您说过，有几次，您去参加地下党组织的活动，被手持枪械的国民党特务盯梢跟踪，随时都有牺牲的危险。

解放了，您是商丘市第一届铁业工会主席，那时候的河南省会在开封，您作为先进去学习、做发言，那是您一生最辉煌的时刻。而您的记忆也好像定格到了那里，之后，无论是我在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一旦打开您的话匣子，您总说没有共产党、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您一生的安稳和幸福，无论什么时候共产党都是为广大老百姓谋福利的。您总是聊起那段岁月，一遍、一遍、无数遍……

您不变的认知还有生活中的吃苦耐劳和简省节约，您的工资老早都是很高的，也就养育了我这一个女儿，母亲也有工作，家里也没别的负担，可是，原来是把工资交给母亲，母亲去世后把工资交给我，好像就没见您有花钱的时候。吃的，能填饱肚子都行；穿的，买新衣服时没见您高兴过一回，总是一脸的不耐烦；用的，坏了就自己拿出工具修修补补，没必要绝不让再买新的。到了老年，您仅有的娱乐也就是打打麻将，不来钱的地方没有，你就去来钱最少的麻将场地，大多是来五毛的、顶多是一块的，再多都不来了，偶尔的输钱，也就是您花钱的唯一出处。

多年的东西也不扔掉，就堆放在一间储藏室里，前年，我去您多年不住房子里清理杂物，用坏的厨具、旧藤椅、苇席、塑料袋、卸下来的旧门窗…收破烂的都不要，让我点火烧了好几天。

不过，烧您东西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告诉您的，在您眼里，我已经是大手大脚的“败家子”了，再摧毁东西，不让您火冒三丈，也会让您闷闷不乐的。

当然，很多时候我还是不赞同您的近乎于苛刻的节俭的，如同您不赞同我有啥喜爱的物品就买买买的消费观。这里面就牵扯到社会、代沟、观念、意识、发展、经济等等问题了。甚至，我还总结出了折中的理论：您的出生环境，能吃顿饱饭都不容易，自然养成了您的节俭。我的出生环境是，衣食住行什么都挑好的，自然会奢侈，咱们就相互理解相互尊重好了。

出生于六十年代末期的我，是您的掌上明珠，与你小时候的生存环境是天壤之别，从小物质上衣食无忧不说，精神上也有文艺和书籍的滋养。 步入社会，正赶上对外改革开放的发展期，高考恢复重知识重文凭、文艺思潮泛滥个个争做文学青年，我一边做话务员一边做作家梦，也真的就成为省作家协会会员。对此，您是以我为傲的。

在这之后，下海潮汹涌澎湃，个个都摩拳擦掌要搞经济，我不再写作，除了工作，业余搞经营，电子游戏室、书屋、拉广告、开声讯台…金子也掘了点，忙是忙的不轻。每次的收获，我都如数家珍般的给您报喜，可是，除了偶有喜悦，很多时候，您都是一脸漠然，毫不在意。甚至，有一次，您面对正眉飞色炫耀的我泼了一瓢冷水：要这么多钱干嘛，有钱是祸不是福。

年轻气盛的我听不进去您说的话，只认为您老了，思想僵化、不与时俱进了。我认为有经济能力，才能让家人过上富足和高质量的生活。还振振有词：我也得有撑得起说走就走的旅行的荷包、买得起护理皮肤的资生堂面霜吧！

时光是一条不断流淌的河流，随着时间的跨越，我开始步入中年，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新中国刚成立时，公有制、大锅饭，大家都生活在同一起跑线上，生活水平差不多，人们心态平和但不富裕。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迅速，物质极其丰富，每个家庭、人与人之间也拉开了距离，有的成了富豪，有的每天疲于奔命，导致了全民拜金、充满戾气。以我的认知，怎么能够说的清哪好哪不好啊，和您聊起，您说：只要是共产党领导，都是对的，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富裕了，也不能铺张浪费！

对于我的生活，你大多的时候是不过问的，觉得我有的选择和自由吧，但是，我写文章，你格外重视，我为家里添置什么东西，你依然不屑一顾。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观念也在变化。渐渐地，我开始怀旧，时常想起小时候玩的踢沙包、跳皮筋等小游戏，想起过去看过的书、结识过的朋友、从事过的工作。喜欢有岁月沧桑感的老物件，一件旧家具、一副老照片、一个旧坛子，都让我心生怜惜之心，觉得它们能够保存到现在，都是坚强和执着的存在。我开始喜欢自然万物，大至山川河流，小至一株花草，都认为它们有生命的呼吸，都值得我们像保护孩子一样保护善待它们。

日常生活中，不再喜欢大鱼大肉的饕餮盛宴了，清淡的家常便饭最舒服。名牌服装也没有意思，天然的棉麻衣饰才服帖。外出看世界的心也有，但未必要体验去收费昂贵的项目，就是看看异域的风土人情、一砖一瓦也很好。这么一来，写作的感悟和感触有了，金钱多少也就没有太重要的意义了。也开始理解您在生活中的简单和节俭，就拿在水利用方面来说吧：在水龙头下洗脸时，您将流出的水用洗脸盆接下，用来洗抹布，最后再用来冲马桶。这不是吝啬、不是为了多省钱，不是不懂得享受生活，而是为了节约、珍惜资源，知道好生活的来之不易，是活的简单而通透。

爸爸，这样来说，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我是不是又由奢入俭、返璞归真、越来越像您了呢。

其实，这就是生活的自然面目吧，人类得以生存，也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的。

爸爸，九十有一的老父亲，您传承的精神财富，不知不觉的就这样哺育、影响和滋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