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莫言家乡

白杨礼赞

<p class="ql-block">静静的白杨林</p><p class="ql-block">文/图 杨胜国</p><p class="ql-block">深冬的一天,我终于踏上莫言的家乡——山东高密市东北乡。</p><p class="ql-block"> 对于莫言先生和他笔下那片神奇瑰丽的红高粱世界,我敬仰并神往已久。</p><p class="ql-block">当我迫不及待透过车窗想一饱眼福,看到的却是一派荒凉。辽阔的胶东平原,人烟稀少,灰色暗淡,单调乏味。胶河已经干涸,裸露的河床裂纹纵横。也许是季节原因吧,寻不到一株红高粱的影子,草木枯萎,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大片的白杨树林树叶掉光,静静地立在那里,显得呆滞冷落。倒是那偶尔晃过的小麦绿块,好像巨幅画布上不小心溅落的颜料,反倒成了眼前一亮的景致。 </p><p class="ql-block">这还不算什么。进入平安庄村莫言的旧居时,你才知道这里的贫瘠和寒碜,即使在我的家乡湘西农村也不多见。</p><p class="ql-block"> 一座破旧矮小的土墙瓦屋院落,放着一大一小水缸,立着一副石磨,植有两颗柿树,房子坐北朝南,共有五间,高不过两三米,面积约三四十平方米。正中堂屋保留着当时的土灶和风箱,左一为父母卧室,莫言兄妹四人皆生于此;左二是仓库,放着一些旧农具。右一系爷爷奶奶卧室,他们搬走后,莫言在此结婚生子;右二乃叔叔婶婶卧室。房间地面凹凸不平,墙体剥落,光线昏暗,几张案几和土炕上摆有碗、油灯等老物件,墙上挂着莫言成长成名图片。据介绍,东厢房原兼牲口棚,养有一牛一驴,合作化后,打了一铺炕,莫言及大叔、大哥、二哥都在此住过,还兼着羊栏;西厢房为爷爷的木工作坊,此两处皆已拆除。</p><p class="ql-block"> 莫言出生时,家里已有十人之多,后来婶婶又生了三个小孩。真难想象,十三口大家如何在如此狭小艰苦的环境里生活生存?且自莫言曾祖父始,在此生活了五代人!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莫言竟从这里走出家乡,走到北京,走向世界,成为百年诺奖中国本土第一人。</p><p class="ql-block"> 带着惊叹和疑惑,我参观了不远处的莫言文学印象馆,这原是他幼时读书的大栏小学。站在一幅幅介绍莫言生活求学的图片文字前,我深切体会到一个穷苦孩子的艰难和不易,饥饿和孤独伴随着他的童年。</p><p class="ql-block"> 莫言曾回忆他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提着家里唯一的一把热水壶去公共食堂打开水,因为饥饿无力,失手将热水瓶打碎,吓得要命,钻进草垛,一天没敢出来。”莫言的童年正赶上“三年最困难时期”,所以在他的小说里,“饥饿”记忆和“吃”的疯狂,贯穿始终。他说:“因为吃,我曾经丧失过自尊;因为吃,我曾经被人像狗一样地凌辱;因为吃,我才发奋走上了创作之路。”他最初的写作动机是冲着一天能吃三顿饺子开始的。</p><p class="ql-block"> 尽管生活苦,但莫言却好学。除了认真上学,他经常偷看《封神演义》之类的“闲书”。他把书藏到草垛里,冒着挨揍的危险钻进去读,有时替人拉磨换书来读。有时读书忘记了割草喂牛,身上被蚂蚁虫子咬得全是红点,回家还要挨骂。由于家里穷,全家人仅点一盏煤油灯挂在堂屋门框上,莫言只好踩着门槛就着如豆灯光读书,日久天长,门槛踩出了凹槽。因此,他成绩优异,写的作文《抗旱速写》被学校当作范文呢。</p><p class="ql-block"> 可惜“文化大革命”的到来,莫言念到小学五年级,便被迫辍学,早早地就从事种高粱、放牛、割草等农活,还到棉花加工厂做临时工,长达十年之久。在那段苦闷的岁月,他没有放弃学习,找不到书,就背《新华字典》,看《中国通史简编》,阅读社会人生的大书,打牢了文化知识基础,锻炼了细微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p><p class="ql-block"> 1976年,在此生活了22年的莫言,应征入伍离开了家乡,开始人生转机的军旅生涯。</p><p class="ql-block"> 他先后担任过班长、保密员、图书管理员、教员、干事等职务,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书籍,开始勤奋写作。1981年,在河北保定市双月刊《莲池》发表处女作短篇小说《春夜雨霏霏》。1984年,创作的《民间音乐》等作品,得到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著名作家徐怀中的赏识,考入该系学习深造。同时,徐先生将其《透明的红萝卜》推荐在《中国作家》发表,产生极大的反响。1986年,中篇小说《红高粱家族》的发表,在文学界引起轰动。1988年,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红高粱》,荣获38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世界对中国电影和莫言小说开始关注。2011年,长篇小说《蛙》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2012年,莫言登上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p><p class="ql-block">人们在分享殊荣带来的巨大喜悦时,却不知这背后浸透多少心血和汗水。莫言初学写作,刻苦异常,经常到深夜。有次得了严重胃病,痢疾、感冒、鼻窦炎同时发作,他体力透支,身心疲惫,仍坚持笔耕不辍。在军艺,莫言住的是集体宿舍,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他躲进蚊帐趴在桌子上写作到深夜。春节回家探亲,他穿着大衣、棉鞋,套着手套在破旧的厢房写作,耳朵和手上全是冻疮。创作《金发婴儿》时,女儿才两三岁,旁边晾着尿布,老是停电,蜡烛太贵,就点灯油,油烟熏黑了他的鼻孔。</p><p class="ql-block">正是这种刻苦专注的态度,让他收获了丰收的“精神食粮”,构建了文学艺术的“高楼大厦”。80余篇短篇小说、30部中篇小说、11部长篇小说、5部散文集、1套散文全集、9部影视文学剧本、2部话剧,作品被译成40多种语言。</p><p class="ql-block">莫言原名叫管谟业,笔名莫言即“谟”字拆分,就是告诫自己要少说话。其实莫言小时是一个爱说话的孩子,在他的家乡被叫作“炮孩子”,因为讲多话吃了不少苦。因此从小父亲就教导他做人要低调,要少说多做,任何时候都不能骄傲。成名后,当地政府提出要整修旧居时,他父亲坚决反对,即使在他获得诺奖后,九十岁的父亲再次谆谆告诫:“谟业没得奖,和大家一样高;得了奖,就要比别人矮半头。”</p><p class="ql-block">父亲的言传身教,使莫言始终保持谦虚低调、拼搏进取的本色。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永远不敢称大师。大师这个称谓有它内在的含义,谁要是叫我文学大师,我会觉得暗含讽刺意味,我觉得自己远远不够。我依然匍匐在文学面前,匍匐在伟大的劳动者面前,非常谦虚地向他们学习,和各行各业的精英比起来,我需要学习的还太多。”</p><p class="ql-block">2013年,他与杨振宁在“诺奖对话”中表示:要想写出好的作品,首先就应该把“奖”忘掉。从近几年莫言的创作来看,他确实保持着平静、内敛和节制,没有被头上的桂冠和身上的枷锁束缚,一直在努力突破,用最好的讲话方式继续讲他的精彩故事。</p><p class="ql-block"> “生我养我的地方,美丽的胶河流淌,遍野的高粱,高密辉煌,黑色的土地承载万物,勤劳的人民淳朴善良,即便远隔千山万水,我也不能将你遗忘,只要我的生命不息,就会放声为你歌唱。”从村口巨型石书扉页上莫言写下的这段文字可以看出,他对家乡那种血浓于水、难以割舍的情结。家乡养育了他,成就了他,他笔下的高密东北乡不再单纯是一个地理名词,已经成了一个文学背景的代名词,成了滋润无数人们的精神家园。</p><p class="ql-block">1994年,他联系台胞单亦诚协助筹建大栏至诚小学,亲自为校歌作词,制定校训,撰写碑文并请吴祖光先生题写校名。2016年,莫言将旧居捐给家乡高密,由政府统一管理、免费开放。“他每年都要回来,看望老父亲,关心支持家乡的建设。”那天,免费导游的莫言二哥管谟欣告诉我。</p><p class="ql-block">离开莫言家乡的时候,一排排白杨树林再次跃入我的眼帘。“别看它光秃秃的,生命力超强,长得又快又直,常用来做梁杆。” 随行的出租司机黄师傅脸上洋溢着赞美之情。</p><p class="ql-block"> 经他提醒,我凝神放眼望去,只见碗口粗的白杨树挺拔笔直,枝干向上,紧密团结,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迎风而立,默默地守候着家园和人们。那不正是茅盾在《白杨礼赞》中所描写的形象嘛:“它伟岸、正值、朴质、严肃,也不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阎维文欢快昂扬的歌曲《小白杨》似乎又飘到耳畔。这时,我突然有所启发,把莫言与白杨树联想到了一起。</p><p class="ql-block">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千言万语,何若莫言!</p><p class="ql-block">(此文刊发于2020年1月3日《团结报》副刊“兄弟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