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片一片干枯的黄叶,在漫卷的狂风中,抖抖索索着终于落在了雨点已许久遗忘的这方黄土地的一个角落里。黄土地早已龟裂开来,一道一道伤口犹如被恶狠狠的皮鞭抽打过,正在一层一层地开裂起来。</p><p class="ql-block"> 狂风中,杏花嫂背着一捆柴禾拖着像灌了千斤重的铅的双腿,疲惫地行走在回家的路途中。漫卷的黄叶扑打在她的头上、脸上上,臂膀上、腿上……</p><p class="ql-block"> 浓墨泼洒在孤寂的夜空,漆黑的山村里不见一点灯光。已是深夜,但杏花嫂却依然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孤寂的夜空,孤寂的山谷,孤寂的老屋!杏花嫂起身打开了那盏孤寂的昏黄的电灯。盘腿坐起来,拿起一根针想要缝补白日里被狂风撕破的衣衫,不料,那细细的针眼啊,那长长的丝线啊,怎么眯着眼睛都穿不进去。长叹一声,杏花嫂默默地看着昏黄的灯光,灯光拉长了她孤独的身影,也拉长了她五十四年的人生岁月 ————————</p><p class="ql-block"> 一 </p><p class="ql-block"> 阳春三月,杏花嫂家门前的山坡上杏花就满山遍野地开放了,一团团,一簇簇,一朵一朵,粉嫩粉嫩地。杏花娘最喜欢杏花了,就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叫“杏花”。杏花娘常常会摘一大簇杏花插在花瓶中,满屋子里也就会跟着香起来。杏花爹也很喜欢杏花,他常常会坐在矮凳子上,抽一口旱烟,拈弄一下杏花,眯着眼看一会儿女儿杏花,再看一眼坐在炕头纳鞋底的娘。那时,娘也总会抬起头来,温柔地看一眼杏花爹,继续纳鞋底。</p><p class="ql-block"> 那年,杏花嫂四岁!</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那年 三月初三的清晨,杏花娘拉着那头老黄牛照例去山坡头放牧,摘花,可是不幸却发生了 ——一向温顺的老黄牛却突然暴怒起来,挣开缰绳想要逃脱,娘狠命地拉扯,却被老黄牛拽下山坡,娘被狠狠地摔倒,一团鲜血从口里喷出来。娘昏死过去,手里的杏花一瓣一瓣地洒落了一地。老黄牛站在坡头“哞————哞”地叫着,凄惨的叫声透过清冷的山谷不断地回旋着。直到中午时分,依然不见杏花娘回家做饭,杏花爹便出去找寻。谁知在血泊中,杏花娘却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双眼。</p><p class="ql-block"> 那年,杏花嫂只有五岁。</p><p class="ql-block"> 她只记得,爹扯着嗓子伏在娘身上哭着,这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她被吓坏了,也跟着哭起来。从此,杏花嫂也便成了没娘的孩子。娘走后,爹就把缰绳交给她让拉着那头老黄牛去山坡放牛,还千叮咛万嘱咐说是牛要跑就让她跑,千万不要去扯缰绳。和母亲一样,她也喜欢杏花,牛儿悠闲地在山坡上吃草,她就常常会采摘最美最嫩的杏花,插在发梢。回家之后和娘一样也插在花瓶里。这时候,爹看见了,总会叹口气,蹲在家门口,卷一根老旱烟,吧嗒吧嗒着,有时候就会有浑浊的眼泪从溢满皱纹的眼角滚落下来。终于有一天杏花爹说,“杏花啊,从明天起,你不再叫“杏花”了,就叫“花子”吧!”杏花嫂撇了撇嘴“”花子”也太难听了,我自己又不是“叫花子”。父亲皱皱眉,瞪了她一眼,磕掉了烟斗里的灰沫,转身就走了。此后,当她再头上插着杏花回家,爹看见了就狠狠地拽下来碾成一团黑乎乎的脏东西;当她把杏花插在花瓶时,爹就会暴怒起来,举起花瓶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口中只喘粗气,胸脯一起一伏,脸色青黑青黑,她吓呆了,平日里,疼爱她的父亲可从不发火啊!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此后,当杏花再开满山坡时,她只能看着,只能嗅嗅缕缕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那年,祖母瘫痪了,从此便卧床不起。爹说“女娃娃的,念啥书,回家伺候你奶奶。”那年,杏花嫂只有七岁。</p><p class="ql-block"> 那时, 她刚入学半年。抚摸着暂新的课本,她只有默默地流泪,却不敢说一句话。从此,每日里她就洗衣、做饭、放牛,给祖母梳头、洗脸、捉虱子……同村的槐花放学后会来她家给她讲学校的故事,还拿出书本教她认字。她听得很认真,可一旁的父亲脸色却越来越阴沉。槐花吓坏了,拿起书本来不及装进书包,扭头就跑。从此,槐花不再来了,她做完家务活后,就坐在窑门口的木头墩子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流云,看着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小鸟,祖母在屋内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自从祖母卧床后,就再也不爱和她说话了。她很孤独,有时候只能对着那只大黄猫呢呢喃喃着。</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那年 三月初三的早晨,那天她正背了一捆柴禾往家里走,有两个男人匆匆忙忙地从她身边走过。一个是大男人,一个是小孩子。那个大男人,身材很高,戴一顶洗的退了色的蓝色鸭舌帽。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男孩头发乌黑乌黑,发梢上落满很多尘土。两个人的脚步是坚实而有力的,当他们经过她的身边时,路面的黄土就飞得越高了,尘土遮蔽了她的眼睛,她赶快躲在了路旁的一个旮旯处。当黄土散去,她又重回路面时,却早已不见了两个男人的背影。杏花嫂又背起那捆柴禾往家里走。等她满头大汗回到家中时,却听见家中有两个男人在大声地说着什么。先前见到的那个男孩正在自家羊圈门前掰着手指头清点数目。看见是她回来了,男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低下头小声地说:“你家养的羊比我家的多了三只,你家的那只黑山羊应该是头羊吧?”杏花嫂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很少见到有陌生的男人来到她家,他也很少和男人说话。她低下头,悄悄地瞥了一眼男孩,男孩子脸膛黑红,看来也是一直放羊被太阳晒得。“花子,快去做饭!”父亲大声吆喝着。“来了,来了。”她连忙应答着,转身就跑开了。回到灶房,那颗心竟然还像是一只小鹿似的“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再一摸脸,那脸竟然滚烫滚烫的。她把湿毛巾轻轻敷在脸上,顿时,一股凉意升起,此时,舒服多了,心跳也慢了许多。她悄悄地透过窗户缝儿偷看那个黑红脸膛男孩,男孩正把一捆鲜嫩的苜蓿放在两只咩咩乱叫的羊羔面前,羊羔安闲地吃起草来,黑红脸男孩一脸笑盈盈地看着。“花子,饭咋哈了?”从正屋里传来父亲的吆喝声。杏花嫂赶快和面,炒汤,打鸡蛋。不大一会儿就做了几碗香喷喷的荞剁面。当她端起盘子走向正屋时,黑红脸男孩赶快跑过来掀开门帘,她听见屋内的父亲说:“这娃倒还使脸色。”她进了屋,涨红着脸把几碗面端出来放在三个男人面前。那个戴蓝色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看了看碗里精道的面条,然后说:“这女子好茶饭。”花子爹笑了,脸上一道一道的皱纹跟着也跳起来。杏花嫂的脸更红了,赶快转身离去,她感到后背火辣辣地烫,似乎有两双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呆在灶塘前,用火棍不断拨弄着火塘,“哪个男孩是来干什么的?莫不是来相亲的?”她吓了一跳,她们这里的女孩在她这个年龄都定了娃娃亲。“不过,那个红脸男孩看起来倒还实诚。”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脸又红了,火棍拨起了几根未燃着的干柴,“嚯”地一声,又燃了起来,火光将她的脸映得更红了,她慌了神,害怕柴禾会掉在柴堆上,赶快用火铲铲了一铲灰压住了火势。“他姨夫,这事咱就说定了,初五我就来挂锁。”戴蓝帽子的大个子男人大声说着走出屋外,“莫麻达”杏花爹爽快地应称着。杏花嫂悄悄地透过门缝向外往,只见黑红脸男孩跟在两个大男人身后,正转过头望向灶房,杏花嫂赶快躲在灶塘前,再也不敢抬头看了。此刻,她啥都明白了,这就是自己的娃娃亲了。那个戴蓝帽子的大个子男人就是自己的公公,那个黑红脸男孩就是自己的女婿。</p><p class="ql-block"> 那晚,一弯明月懒洋洋地斜依在天空,柔和的夜色中,有杏花的香味悠悠飘来,她闭起眼贪婪地吮吸着,自从祖母瘫痪后,那头老黄牛便被卖掉,她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个会开满杏花的山头。每年杏花开了,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悄悄地嗅着微风中的花香。今夜轻柔的山风微微送来香甜、细腻的花香,令她很是陶醉,她坐在门口的柴禾堆上,闭起眼睛,贪婪地吮吸着。父亲悄悄走过来,看了看沉迷在花香中的她,想要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地在她身后”吭”了两声。她被惊醒了,看着父亲,却发现今晚的父亲很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月光笼罩着父亲沧桑的脸,每一道细刃刻过去的皱纹里仿佛都溢满着笑意“娃,你都猜到了吧,那个男娃是个会过日子的。”“嗯”,了一声,她也不再说什么了,又闭起眼睛,微笑着贪婪地吮吸着微风中杏花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那年,杏花十三岁了。</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杏花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一双大眼睛,总是水汪汪的,清澈而明净。那条黝黑粗长的辫子若是解散开来就像是黑色的瀑布倾泻下来。杏花嫂很是喜欢这条辫子,每次总忘不了给发梢上系上一根红头绳。当她俯下身子用绿油油的嫩草喂食那只小羊羔时,小羊羔总会奶声奶气地“咩、咩”叫着,蹭到她的身边,伸出柔软光滑的舌头轻轻地舔着她那根黝黑的长辫子,她呢,则笑咪咪地抱起小羊羔,把绯红的脸颊贴在小羊羔绵软而光滑的身上。那是正月初七的早晨,她正在喂食可爱的小羊羔,看见有两个瘦高个子男人走进了她家。这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努力地搜索着记忆。猛然间她记起来是那个下午,是那个黑红脸膛的男孩。五年不见了,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约莫有一米八左右的大小伙子了,身板坚挺而又壮实。只是,他们今天要来干什么呢?杏花嫂很是纳闷。一小时之后,她看见父亲笑嘻嘻地把他们送出门口。她赶忙回到屋里却看见桌子上放着厚厚的、崭新的一沓人民币,当她正在诧异的时候,父亲进来了,一脸笑盈盈地,“花子,这是你公公带来的彩礼钱。下个月初三你就过门。”杏花嫂呆住了。自己才18岁啊,尽管那个黑红脸膛的男孩确实不错,但是自己也还是只是个孩子啊!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莫出息,你看隔壁二丫和你同岁,娃都半岁了。”杏花爹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向了羊圈。</p><p class="ql-block"> 三月的杏花开了!一串一串地挂满了山坡,挂满了树梢,也挂满了少女的心尖。那天,杏花出嫁了,白皙的脸蛋上有一片红云轻轻飘过,那一片红呵,恰如这阳春三月盛开的杏花——鲜艳而又妩媚,羞涩而又多情。那黑红脸膛的男孩已成为健壮沉稳的小伙子,在喜庆的唢呐声中,她偷眼看着他,而他也正偷眼看着她,其实他与她,她与他也只不过是见了三次面,而每次他也不过只能是偷眼看看她那像桃花一样嫣红的羞涩的笑脸。她也不过是只能头眼看到他那比桃花更红有点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的笑脸。</p><p class="ql-block"> 一个约莫有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其实只有五十四岁)微眯着眼睛,悠悠然斜斜地依靠在炕头,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烟雾正从她的鼻孔和口间噴出,那一缕一缕的烟雾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烟圈之后,再迅速散去又慢慢分散成一绺一绺的青烟,最后飘到墙角、屋顶、窗棱的各个缝儿,远去了,淡去了,散去了。“这就是你的婆婆,快叫妈!”“娶人的”把她领进了屋子,指着依在炕角落的老妇人对她说。她愣了,或许是第一次见”女人”还抽烟吧,或许是新媳妇第一次见婆婆吧,或许是眼前这个婆婆和自己想像的婆婆大不一样吧。总之,那一刹那,她是彻底愣住了。“叫啊,叫啊!”娶人的在催促,跟着走进来的几个女人,原先屋子里的几个女人一起都冲着她叫喊起来,并且把她推搡到婆婆面前。她一下子被羞红了脸,畏怯着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声“妈”。“大声叫,我们没听见!”有个麻脸粗嗓门的女人喊到。“大声叫,大声叫”!几个尖嗓门的女人跟着起哄起来。“妈!”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但是脸色更红了。婆婆这才猛抽了一口烟后,把烟头摁在炕头,熄灭了余火。把身子略微坐正后,“嗯”了一声,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元钱给了她:“你公公在西屋呢,快过去!”杏花转过身走向西屋,后面的女人又开始叽叽喳喳了,“铁蛋媳妇好身段啊!”“你个死老婆子咋才给媳妇子一元钱?“她还有个小儿,老怂家伙莫不是给小儿子攒着呢!”“你个老怂,胡说啥着呢,看我不把你个烂嘴撕扯了。”婆婆的嗓门最高,显然是几个闲嘴婆惹毛了婆婆,当她在听到婆婆的骂声后,身后便一片寂静了!</p><p class="ql-block"> 公公正在东屋里招待客人,见她进来了,连忙问她“你吃过了吗?铁蛋咋没和你一起来?”边说边掏出了十元钱塞到她手里,一脸笑盈盈地。她叫了声“爹”便低下头,偷偷地瞄着自己的公公,他大约有五十多岁吧,还是戴着蓝色鸭舌帽,这次是新买的。中山装,洗得很干净。布鞋,黑色的,鞋面很平整。</p><p class="ql-block"> 从此,那个叫铁蛋的黑红脸膛的大个子男人就是她的男人了。其实这个男人是个好男人。走起路来“腾腾腾”地,脚板直拍得大地发出响声。背起柴捆子来就像背了一座小山。这个平时和自己不多说话的男人,但是吆喝起牲口来,隔座山还听得清清楚楚。每次吃饭时,他会呼哧呼哧吃上三大碗,然后一抹嘴,就赶上一群羊出山了。这时候,杏花嫂会追出去给男人塞上两个馒头,一轱辘大蒜,一大瓶开水,然后远远地看着男人壮实的后背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回过头来,婆婆总会狠狠地瞪她一眼:“还不快去洗锅,把那双鞋底赶快纳完。”她连忙低头小跑步进了灶房。有时候,丈夫会坐在灶间给她帮忙添柴禾,可是,一看到婆婆进来,丈夫就赶忙起身走开。婆婆进来后,看看还在和面的她,免不了又瞪一眼“你男人都饿了,你咋还没做好。”她低下头,赶快和面,擀面,炒菜……</p><p class="ql-block"> 杏花嫂 二十三岁那年,弟媳妇进门了。小巧玲珑,十分惹人喜欢。婆婆左一声“红娃,你想吃啥?妈给你做,”右一声“红娃,你害口呢,可不敢见凉水,让你嫂子洗去。”弟媳妇靠在炕角落左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右手把一个流油的鸡腿正往嘴里塞呢。杏花猛然想起,自己在生孩子的前三天,每天还要将两只大水缸盛满呢,那泪珠啊,就忍不住直在眼眶里打着旋儿。</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已是阳春三月,北方的天气却还依然冷的要命。就是这一场春寒啊,使早早来过的杏花匆匆发蔫、凋落。</p><p class="ql-block"> 杏花嫂拾起地面上一片片凋落的杏花,默默地叹了口起,又把它们随手扔在了风中。多少年了,她再也不敢把杏花带回家中,小时候,爹会狠狠地瞪他,那眼神里有那么多的愤怒和哀伤。结婚后,婆婆会瞪它,那眼神里有嫉妒和嘲笑。但是,她依然还是那么地喜欢杏花,远远地看着,轻轻地嗅着,甜甜地嚼着。她常常会想起娘在世的时候,会在自己的耳鬓插上粉红的杏花,会给发梢插上杏花,娘还会在花瓶里也插上杏花。可是。自从娘走后,这杏花竟也跟着娘走的很远很远。</p><p class="ql-block"> 岁月的年轮总是不依不饶地向前滚动着。一晃,四十二个岁月便倏忽而逝。岁月这把刻刀啊,无情地在杏花嫂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皱纹。杏花嫂脸色消瘦而又枯黄,黝黑长辫子早已换了一只小羊羔,头发稀疏而又凌乱地堆在头顶,藏在一方绿色的包巾下。杏花嫂每天不是围着锅头转,就是赶着羊群跑,不是提着柴筐筐,就是担着粪笼笼。每天都是累的气喘吁吁的。杏花嫂很少走出家门,也很少知道外面的新鲜事。那次,弟媳妇问她“嫂子,你知道温家宝吗?”“温家宝是谁?是收蝎子的吗”“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弟媳妇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不起来。“我看嫂子是钻到钱眼里了,你连温家宝都不知道啊!”弟媳妇一边笑着,一边说。她羞红了脸,不敢再说什么了。每次,当家人聚在一起说外面的闲话,她只是听着,不敢插嘴,(害怕又被嘲笑了)。其实她也不知道。慢慢地,家人在一起说话时,她就拿起鞋底,默默地纳起来。</p><p class="ql-block"> 那年腊月二十三日,已是深夜两点钟,可是丈夫还没有回来。她焦急地在房子里踱来踱去,心口就像一把烈火在猛烈地燃烧,口干的要命。杏花嫂端起马勺舀了一大勺冷水,“咕咚咕咚”猛地灌下去。可是还是感觉浑身发烫,就又把头浸到一盆冷水里,这才感觉浑身稍微凉下来。杏花嫂很是诧异这个夜晚——夜色漆黑漆黑的,就像涂上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墨汁;家里的两条狗“黑子”“汪汪汪”地狂吠个不停;“豆豆”则躲在屋内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似乎有一种不良预感涌上心头,“莫不是他?……”“不会的,不会的。”杏花嫂不敢想下去,可是头却猛然间剧烈地疼起来。此时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同村狗蛋的声音“嫂子,……我哥……我哥他……”平日里狗蛋经常到他家里来蹭吃蹭喝,这个三十多岁还没娶媳妇的光棍,最爱吃杏花嫂的手擀面。慢慢地,杏花嫂两口子也把狗蛋当亲兄弟。狗蛋平日里“嫂子长,嫂子短”的叫的可亲热了。可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杏花嫂的头皮开始发麻,她扯着嗓吼道:“狗蛋,你快说,你哥咋啦?”“我哥,出车祸了。”电话那头传来狗蛋的哭声。杏花嫂愣住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电话掉在桌子头,电话线忽左忽右摇动着。“喂,嫂子,嫂子……”那头传来狗蛋急切地询问声。杏花嫂呆呆地坐了几分钟,然后急忙站起来,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冲,这时,门口进来两个男人,是同村的二喜和五魁。他们把杏花嫂搀扶进屋里。二喜看了看杏花苍白的脸,低着声沉痛地说:“铁蛋媳妇,你可得想开啊!铁蛋他走了,下午四点就走了,是车祸。”犹如五雷轰顶,杏花嫂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浮现着丈夫无数个笑盈盈的黑红脸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她醒来时,身边围绕着好几个女人,有同村的几个女人,还有自家的一些亲戚。她们都在看着她。“醒了,醒了,快给喝点黑糖水。”粗嗓门的丫蛋媳妇喊着。她被搀扶起来,头痛的要死,她晃了晃脑袋,喝了一口递过来的黑糖水。然后丈夫的黑红脸膛又出现了——“杏花,杏花,我放羊去了。”杏花嫂猛地起身,口里喊着“柱子他爹,柱子他爹啊……”两膝一酸,瘫软在地上。几个女人又将她抬上炕头,开始给她喝黑糖水,又慢慢地低声细语地劝着:“柱子他娘,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唉,你就这命啊,人咋能和命斗呢。”“你看柱子多乖,都上大学了,你将来跟着娃也不会遭罪。”……杂七杂八的,杏花嫂只感觉到脑子里嗡嗡嗡的,头又剧烈地痛起来。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流一样,奔流着,奔流着。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黑红的脸膛,笑盈盈地拿一把青草喂自家那只可爱的小羊羔。她想起了结婚那天,那张偷看她的像熟透了苹果似的那张红脸膛;她想起了他把柱子高高举起的那张笑咪咪的黑红脸膛……她一边想着他,一边不住地流泪。</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天已蒙蒙亮!羊圈里几只小羊羔开始闹腾起来。它们“咩咩”地叫着,或冲向栏槛想要跳出去;或是憋着一股子劲用犄角相互顶着一比高下;或是咀嚼着残留的青草发出不情愿的抗议声。一夜未眠的杏花嫂悄悄拭去腮边的泪水,“唉,死鬼走了都十二年了!还想他干啥!”拢了拢稀疏凌乱的花白的头发,杏花嫂又背起一捆青草走向羊圈。</p><p class="ql-block"> 后记: 这孤寂的村庄啊!这孤独的女人!这苦命的女人!杏花嫂就这样孤独地守着一座山,守着一个院落,守着一条大黑狗,守着一只大黄猫,守着一群山羊,守着地里的庄稼,还守着儿子一定会从城里回到她身边的梦想!</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