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惩戒

蓝蓝天空

人的一生都在不断成长，成长中总有一些欢乐或痛苦难以忘怀。那些曾经的欢乐或痛苦就像河蚌体内的沙子，经过岁月的层层包裹，最终成了闪闪发光的珍珠，值得收藏。母亲对我的两次惩戒，就永远铭记在心里，是我不断前行的警示和鞭策。

母亲是个慈祥的人，也是个厉害的人，惹恼了她要受到家法的惩戒。所谓的家法就是家庭制定的规矩，违反了规矩，轻则给予揪耳朵、凿栗暴或者罚做家务、不让吃饭等惩罚；重则挨老拳、鞋底儿或者笤帚、棍棒伺候等惩罚。 我受到的第一次严重家法惩戒，还得从村里的碾子谈起。在我们老家的村子里有一片空场，周边稀稀疏疏种了各色杂树，空场中央有一座公用的石碾，这是一种简单笨重而又实用的工具，现在已经成了老古董。碾子由基座、碾盘、碾磙以及立柱、磙框等部件构成。碾子的作用是把小麦、玉米、花生、绿豆、红薯干等粮食碾碎，也可以把谷子、黍子、高粱等谷物的皮脱掉，还可以在碾子上轧韭花等。

那一年我正上小学，星期天，我和小伙伴们相约去碾子所在的空场上玩，从旁边的水坑里挖出泥巴，拿到碾盘上和泥摔哇呜、捏泥人儿、做黄鼠狼撵鸡等玩具，几个人玩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经晌午。忽然听到母亲在叫我回去吃饭，我正玩得起劲，不想回。这时正好有位我叫老爷子的邻居，走到我身边。他辈分高，大人们都喊他十八老汉儿， 这个人爱开玩笑，他逗我说：“娃子，饭等会儿吃也中，你做那玩意儿恁好，我想看看你是咋做哩。”我一听非常高兴，就做给他看，他一边看一边夸，我更加得意了，连妈走到我跟前都不知道。妈又催我回去吃饭，我跟妈说，十八老爷子想看看我做的玩意儿，等一会儿再吃。妈说，你十八老爷子早已吃过饭啦，再等一会儿，咱家的饭都凉啦，吃凉饭肚子不得劲。老爷子朝我妈笑笑，说：“小孩们多玩会儿怕啥啦，不中了，上我那儿去吃蒸红薯，刚蒸好一大锅红瓤红薯，又香又甜。 我继续在碾盘上玩泥巴，母亲拉我回去，我还没玩够。十八老爷子又开话了：“看看，你看看，碾盘儿这么大，试试你妈能撵上你不，娃儿？”我一听就挣脱妈妈的手，绕着碾盘转，母亲撵了几圈子，生气了，噌的一下跳到碾盘中间，抓起我玩的泥巴，嘭嘭嘭砸到我身上，又跳下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生拉硬扯把我拽回家里，洗脸吃饭。吃罢饭，母亲又教训我，“小孩们都贪玩，多玩会儿没啥，喊你，赶紧回来不就算了。可你咋做哩？真是二百五拾柴火——啥不啥，好赖话儿都听不出来，不知道人家是刚（捉弄的意思）你哩。”我不服气，还犟嘴。母亲实在忍不住了，把鞋子一脱，在我的屁股上摔了起来，边摔边骂：“今儿，我让你长长记性，学能点儿，少给老子丢脸。”母亲的鞋是胶底，噼里啪啦打着，疼得我哇哇直叫。这时父亲说：“中了，中了，别打了。”母亲说：“你问他记住没，记不住还打。”父亲劝我：“好汉不吃眼前亏，给你妈认个错。今后长个心眼，上学是让人学精能的，别学成了二百五。以后再喊你，就是玩龙灯也要丢开手，马上回来。”我抽抽噎噎答应着。以后再看见十八老汉儿离他远远的，生怕再被他耍弄。

梁启超讲过：“人生百年，立于幼学。”母亲没听过这样的话，可她不自觉地做了这样的事情，让我从小端正思想，不慕虚荣，学习精能，可谓用心良苦。 第二次受到严重家法惩戒是在初中二年级。那天下午放学，和一位同学在教室里疯着玩，我不小心把教室的门框扳断了，当时的门框中间钻个孔，安了铁制的门鼻儿，对应着门鼻儿在门板上安有门搭链（铁制的链子），放学后锁教室用。我俩一看门坏了，都像张飞认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该咋办。班主任老师知道后，在教室内把我们两个狠狠批了一顿，让我赔门框。我吓得跑回家去，不敢上学了。

晚上，父母亲问明情况后对我说，这不是个大事儿，愿意替我赔门框，让我回校给老师认个错。我脸皮薄，嫌太丢人，说啥也不愿意去上学。

第二天早饭后，父母又劝我回学校。在反复劝说无效的情况下，母亲拿起门后的笤帚向我劈头盖脸打下来。我挨了几笤帚，慌忙往门外跑。母亲更生气了，又撵到外面，顺手抄起一根木棍，朝我背上屁股上使劲地打了几下。那一次，母亲下手真狠，当时感觉从后背到屁股上热辣辣的，又痒又疼，那感觉，怎一个疼字了得。心想：这次完了，母亲是要打死我吧。听老师讲过，孔子说对父母的责打要“小受大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想法跑吧。恰巧，这时二姐从外面回来，把我护在身后，劝母亲不要再打，并说她负责把我送回学校。带着对二姐的感激之情，坐着她的自行车去学校。

路上二姐告诉我：“妈小时候家里穷，没上几天学，吃了没文化的苦，盼着咱姊妹们出个文化人，给她脸上增些光。为了能让咱好好上学，父母辛苦操劳，省吃俭用，大力供应。听说你在学校贪玩，妈气得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着，一大早还起来给你做好吃的，特意给你煮了两个鸡蛋，你咋恁不懂事呢。”听着二姐的话，想想父母，再想想自己，我不由得脸上发热。

见了班主任，我先承认错误，二姐跟老师说愿意替我赔门框。老师没提门框的事，给二姐说，这个学生平时表现不错，成绩还行，要好好管管。说罢，让我进班学习。进班时我看见，那个门框已经换成新的。

后来，班主任又把我叫进他做饭就寝办公三合一的住室，给我谈心：告诉我同学们之间要团结友爱，可以玩耍，但要有个分寸；告诫我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不能在教室里打闹；鼓励我好好读书，给老师和家长争光；开导我，即便挨了打也不能记恨父母，给我讲伯俞泣杖的故事，要我学习韩伯俞“挨杖伤老”的孝心。

星期天回家，二姐告诉我：“我送你上学那天，回到家里，看见妈还在掉泪，还不是因为打在你身上疼在她心里？”还对我说，早几天班主任发现那个门鼻儿处严重磨损，一碰就要断，已经报告学校后勤上维修。那天老师批评我主要是想通过这个事杀鸡骇猴，教育一下所有同学，把心用在学习上。 这一顿胖揍，应该是我一生中受到的最严厉的惩罚，也是此后我努力学习的动力。我长大了，不应当给父母丢脸。那时初中升中专高中要预选，预选不上，不能考中专高中。通过努力，我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格外开心，因为这是我们村子里本家子弟的第一份大学通知书，我听见她做着饭还哼着小曲。

《战国策》里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亲的惩戒和教诲，是我人生航船的灯塔，伴我走过孩提和青少年时代，启迪我明辨是非，奋发向前，一步步走向成熟。如今母亲垂垂老矣，我就是有错，她不会、也行不动家法了。

现代社会提倡赏识教育，不允许体罚，家法当然也颇受诟病，但我一直感念母亲的恩德，没有她老人家的惩戒教诲，就没有我的今天。 （此文2022年7月首发于红罗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