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 馒 头 与 彼 馒 头

老铁

　　秋雨绵绵，静默在家，百无聊赖，找点话说。

昨天风传防控措施要升格，下午人们都在抢购物资准备粮草，街上见到几位手提大包馒头的，也有打问“在哪儿买的馒头啊”。是的，北方人居家吃饭，馒头还是硬通货。

我们小院东墙外有个馒头房，每当蒸好一批开屉时，随着蒸汽弥漫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特有的香味总让我多吸几下鼻子，一种舒适熨帖的幸福沁入心脾，童年的记忆也浮现脑中。我们大多把馒头叫做“白面馍馍”，简称馍馍，是小麦食物中最简单最实用也最俭省的品种。付中方同志曾转述过老百姓朴实的总结：面条费，馒头省，不想过了吃烙饼！面条烙饼是奢侈品，没条件老享受的，馒头才是当家主食呢。

其实那时候馍馍也不是天天有顿顿有的，绝大多数人家的馒头都是“细粮”，偶尔解馋的。比如说“三年自然灾害”（天灾还是人祸的说法颇有争议，当年党内甚至高层也有争论，这事儿还是交给历史这个裁判员吧）那阵子，粮食定量里的“细粮”是有百分数规定的，其中还包括几斤大米，馍馍是要尽着老人小孩，其他人主要是棒子面饼子山药面饼子高粱面饼子，甚至菜饼子或更差的“代用品”饼子。有时候大人们在吃到最后会掰几嘴馍馍给我们半大孩子，让我们“封封口”，那个滋味至今难忘。

　　改革开放以后，粮食供应放开，粮票停用成了收藏品，白面也不再按比例限量供应了，馍馍也从北方餐桌神坛上跌落下来了。有个早上正吃早饭，那时候还是任栗村的老房子，我们围坐在门洞里的地桌旁，记得很清楚，就是馒头和粥。门外来了个乞丐，我们叫要饭的。当时拿给他一个馒头，结果竟然是：不要！并且说：有油条吗？顿一下：给钱也行！

懵圈，看来日子是好过了，馒头的身价等而下之，已然跌到圈外了，真替它悲哀。

现在更是细粮不细，粗粮更健康，主食花样繁多，馒头如明日黄花，可能就是我们这些拿着最低退休金，活在老传统里的夕阳红们还拿它当宠物吧。

馒几乎头是我国北方人的专利，南方人主食以大米为主，面食只作为花样调剂，很少吃我们叫馍馍的那种馒头，但他们另有一种“馒头”倒是很值得一提。“大革文化命”开始后，红卫兵大串联时，第一次到上海，看到有一种叫“生煎馒头”的，虽是馒头状但个略小，内有肉馅，在煎锅或饼铛上熥熟，有点像我们这儿的水煎包，也叫生煎包或者直接就叫生煎。

　　此馒头非彼馒头。查汉语词典，馒头：一种用发酵面粉蒸成的食品，一般上圆而下平，没有馅儿。

还有一层意思，作为方言，是包子的，比如说“肉馒头”。

以后，去的地方多了，知道在上海周边无锡苏州嘉兴杭州一带，都有这种生煎馒头，老人们也称包子作“肉馒头”。

　　其实馒头最早的确是有馅的，据说还是诸葛亮发明的。

三国演义第九十一回：“祭泸水汉相班师 伐中原武侯上表”里说诸葛亮南征七擒孟获后班师还朝行至泸水，“忽然阴云布合，狂风骤起，兵不能渡。”孟获禀告说“此水有猖神作祸，往来者必须祭之，须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风恬浪静。”孔明道“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杀一人？”唤行厨宰杀牛马，和面为剂，塑成人头，内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馒头”。当夜于泸水岸上设香案，铺祭物，列灯四十九盏，扬旛招魂；将馒头等物，陈设于地。孔明金冠鹤氅，亲自临祭……

次日……蜀兵安然尽渡泸水。果然“鞭敲金蹬响，人唱凯哥还”。

这段故事点出了馒头的出处，而且是“肉馒头”。我倒疑心馒头的另一种方言叫法“馒首”，才是这个段子的谜底：你看，人头古称“首级”，蛮人的头，“蛮首”，谐音就是“馒首”，同样是词典里的解释。但无论是馒首还是馒头，发明权专利权毫无疑问是诸葛先生的啦。

　　到了宋朝，馒头已经普及发达成为大众化的食品，无论达官贵人布衣百姓江湖侠客三教九流人人得而食之。苏东坡曾“约吳远游与姜君弼吃蕈馒头”写下诗句：

天下风流笋饼餤，

人间济楚蕈馒头。

事须莫与谬汉吃，

送与麻田吴远游。

盛赞人间最好吃的就是蘑菇馅馒头！

再看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里第二十七回：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书中言道：武松和两个押解他的公人来到十字坡大酒店，只见那妇人笑容可掬道“客人要打多少酒？”武松道“不要问多少，只管烫来；肉便切三五斤来，一发算钱还你。”那妇人道“也有好大馒头”，武松道“也把三二十个来做点心。”……去灶上取一笼馒头来，放在桌上，两个公人拿起来便吃。

武松取一个拍开看了，叫道：“酒家，这馒头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妇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荡荡乾坤，那里有人肉的馒头，狗肉的滋味？我家馒头，积祖是黄牛的。”

诸位明白，此馒头还是彼馒头——肉包子也。

……

　　十字坡所在的孟州位于现在焦作至洛阳半路上，是大宋朝繁华的东京汴梁（现在的开封）和热闹的西京洛阳之间，说明在宋朝时河南一带甚至河北还把包子称作馒头。随着赵构泥马渡江衣冠南渡，沪宁杭一带渐次繁华昌盛，中原文化包括饮食习惯也蹭上时代潮流落地长三角，浸淫日久，世代流传，包子依然是馒头。南宋后来迁都临安，就是现在的杭州，一度十分奢华，肉包子的生意也是水涨船高生意兴隆，当然，仍然叫“馒头”。

当时甚至有首名字就叫“馒头”的诗流传，作者是大大有名的“民族英雄”岳飞的孙子，岳霖的儿子岳珂。

岳珂，字肃之，号亦斋，河南汤阴人，南宋时文学家，寓居嘉兴。曾在朝廷太学馆读书工作过，其“馒头”诗写道：

几年太学饱诸儒，

余伎犹传笋蕨厨。

公子彭生红缕肉，

将军铁杖白莲肤。

芳馨政可资椒实，

粗泽何妨比瓠壶。

老去齿牙辜大嚼，

流涎聊合慰馋奴。

　　诗中回忆曾经吃过的馒头滋味，也描摹了馒头的风姿剖析了馒头的内涵，如今虽已年迈缺牙，想起那肉肉儿的馒头仍然是流涎三尺啊！

惭愧在下才疏学浅读书有限，岳家的文章知之极少难以置喙，倒是诗里引用的典故颇可玩味。

　　“公子彭生红缕肉，将军铁杖白莲肤。”

说的是春秋故事。

公子彭生是齐国大将，屡有战功。齐襄公与妹夫鲁桓公不睦，乘鲁侯酒醉阴使彭生杀之。后桓公子鲁庄公致书齐襄公要求追责，襄公为掩盖自己，将责任推给彭生并斩其首，彭生临死大呼不平：“无道昏君委罪于我，死而有知，必为妖孽，以取尔命！”后来，齐襄公在贝邱山打猎，“忽有大豕一只，如牛无角，似虎无斑”襄公连射三箭不中，“那大豕直立起来，双拱前蹄，效人步行，放声而啼，哀惨难闻。吓得襄公毛骨俱悚，从车中倒撞下来，跌损左足，脱落了丝纹屦一只，被大豕衔之而去，忽然不见。”当晚，齐国将军连称起兵造反围了襄公驻地，到处寻找襄公未果，后在一门下看到了那只丝纹屦，终于在门后将襄公砍为数段。此是彭生化身为豕复仇，后人便以彭生作为猪的代称。故事见《东周列国志》第十四回：卫侯朔抗王入国 齐襄公出猎遇鬼。

岳珂上面两句诗说的是馒头，啊应该是包子的猪肉馅和白色的面皮。

只是不知道咱北方人的馒头啥时候没有馅了，南方还是先富起来啦！

刚刚微信通知，明早还要做核酸，就聊到这儿吧。

老 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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