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温克驯鹿文化的化身——百岁老人玛丽亚索(三)

彼岸(卢平)

卢平 文 玛丽亚索和老伴——鄂温克德高望重的老猎手拉吉米 <h3> 玛丽亚索老人走了。她最终实现了自己生前的夙愿,回到亲爱的丈夫——拉吉米的身旁,俩人共同长眠在他们一生一世挚爱的敖鲁古雅河畔。</h3> 敖鲁古雅河 卢平摄 写到这里,不仅勾起我对玛丽亚索的老伴——拉吉米老人的怀念。所以我想在本章中插入一篇,讲一讲拉吉米的故事,这样或许对人们深入了解鄂温克文化包括更加理解玛丽亚索的内心世界有些帮助。 敖鲁古雅河 卢平摄 现在提起鄂温克的民族文化传统,大家的兴趣大都集中在驯鹿文化上,因为古老的狩猎文化于今天已渐渐远去,然而对于来到黑龙江流域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已有几百年历史的鄂温克民族来说,狩猎是他们生存的主要方式,饲养驯鹿只是狩猎的附加项,换句话说驯鹿是为狩猎服务的。即使进入了现代,在2003年以前,鄂温克猎民还有猎枪,还在维系着打猎的生活方式,当然那时已经不是唯一的生活方式了。 拉吉米和二儿子何英刚打猎 卢平拍摄于鄂温克博物馆 中国的鄂温克族三支中,只有“雅库特”是游猎民族。他们从贝加尔湖迁徙过来,世代游猎在额尔古纳河流域。额尔古纳河是一条界河,河的左岸是俄罗斯,右岸是中国一个叫奇乾的地方。成年累月都在森林里四处游荡打猎的鄂温克猎民,一年要从山上下来几次,住在奇乾休整。听说在1950年以前,鄂温克族猎民还保持着原始社会末期的生产、生活方式,吃兽肉、穿兽皮,住树杆和桦树皮搭的“撮罗子”,没有固定的住所,方圆上千公里的大兴安岭就是他们的粮仓,哪里有猎物,他们就打猎到哪里,大森林就是他们的家。所以鄂温克族有游猎民族的称号。 奇乾的额尔古纳河 卢平摄 解放后,政府为了关怀鄂温克民族,1950年成立了奇乾供销合作社,收购鄂温克猎人的皮张、鹿茸等产品,提供给猎民枪支、子弹、铁锅、火柴、食盐、布匹、粮食、烟酒、糖茶等物品。1952年又在奇乾为鄂温克人建立了民族小学,成立了卫生所。到了1958年,政府在奇乾成立了鄂温克民族乡政府,鄂温克猎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政权。直到1965年鄂温克猎民才迁徙到离满归公路17公里的敖鲁古雅新村。 奇乾的黄昏 汤宽义摄 奇乾的拉吉米和玛丽亚索家旧址 加宏杰摄 奇乾河边 卢平摄 奇乾鄂温克猎民旧址 张军摄 <h5>奇乾 卢平摄</h5> 由于历史原因,雅库特支的鄂温克人,是政府允许的持枪打猎的少数民族。而玛丽亚索的丈夫拉吉米就是鄂温克猎民中非常有威望优秀猎手。 拉吉米和三女儿莲娜 得可沙提供 拉吉米身材不高,消瘦、很精干,肤色红褐色,眼睛狭长,爱穿黄色的犴皮上衣和同色的犴皮裤,脚上穿着犴腿靴子,头戴一顶没放下帽耳的狍皮帽子。可能是常年的山林奔波劳顿造成了他身材精小干练。他话语不多,心地善良,对人诚恳,他眼神中流露的真挚让人的心里一下就有了亲近感和信赖感。 拉吉米祭天 得可沙提供 打猎高手拉吉米,有着丰富的森林经验。他的狩猎知识和经验来自于父亲的传授。他从孩童时代就随大人出猎,10岁就开始试枪,先开始打灰鼠子小动物,再学打犴、熊等大野兽,到十六、七岁时便能单独狩猎,到青年时就已成为一位优秀的猎手。多年的游猎生活使他走南闯北,积累了丰富多样的狩猎技术和经验。除了用猎枪以外,他还会用围猎、做陷阱、用扎枪、下夹子、做碱场等各种捕猎方法。一生经历了数不清的艰难和危险,数不清的出生入死和命悬一旦,都没有动摇他对大森林的热爱以及对家人、朋友、猎犬和驯鹿的忠诚。 拉吉米打猎途中 敖鲁古雅鄂温克族驯鹿文化博物馆提供 游猎生活是非常艰苦的。夏天要忍耐烈日暴晒,蚊牤叮咬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的狂风大雨,以及雨后道路的泥泞和随时遇到凶猛动物袭击的恐惧和危险;冬天则要忍受中国最寒冷地区——大兴安岭西北麓刺骨的西北风,那是扎到骨子里的寒冷,还有饥饿,还要爬冰卧雪,穿越到处都是倒木和塔头的雪原,更要忍受和耐受一无所获的失望,等待和寂寞。没有经历过打猎的人根本体会不到这个艰辛和危险。 <h5>大兴安岭汗马碱场的秋天 王守波摄</h5> 大兴安岭汗马碱场的冬天 卢平摄 这是拍摄于1971年照片。拉吉米身背猎枪,两条猎狗一前一后站在他的身前身后,玛丽亚索正蹲下照顾年幼的儿子,拉吉米的女儿得可沙低着头,敖乡乡长何林在一旁,旁边是一群负载全家生活用具的驯鹿,正准备搬迁。 于志学摄 游猎生活还是非常不稳定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一切全取决于他们狩猎的成果。打着野兽就有食物吃,打不着就要挨饿。除了吃肉,他们还非常喜欢吃列巴。那时猎民交换粮食只能用猎物,因为粮食份量重、价格高,换不了太多,猎民又总搬迁不能存放太多粮食,所以吃兽肉仍是那时他们的主食。到了冬季大雪封山,动物不好寻找了,他们就吃在夏秋季开始晾晒的食物储备——肉干。那时冬季里根本没有蔬菜。除了吃肉和列巴,喝鹿奶也是鄂温克猎民的必备食品。 <h5>拉吉米和三儿兴军晒肉干 图片由得可沙提供 </h5> 拉吉米不仅狩猎经验丰富,而且枪法非常准,有时甚至不用瞄准,见到猎物举枪就有物。而且他还能准确地辨认野兽的足迹。无论春夏秋冬,他平时习惯打猎独行,有时也会结伴而行。每次要出门打猎,他就先背上一个背夹子和一只猎枪,牵着猎狗,腰上缠着皮犴绳,再把一把短刀插在他穿的兽皮靴子里。 <h5>拉吉米在瞄准 敖鲁古雅鄂温克族驯鹿文化博物馆提供</h5> 拉吉米的背夹,是鄂温克猎民创造的一种盛物的用具:用去掉皮的桦木刨成木条再穿上皮条穿成一个“木背篓”。背夹不重,背夹的宽窄与人的肩寛差不多,便于在树林里行走又不易被树枝挂住。可以背在肩上当背夹,相当于现在的双肩包功能。据说旅行箱的发明就是因为有大量淘金者涌向世界各地金矿要实现“淘金梦想”,而他们身边只能随身携带一个装着所有家当的便携箱包,于是旅行箱便被发明了;而旅行包的前身说不定就是当年猎人背的背夹子这个创意,后来启发了聪明的商家,又加以改进的缘故。 猎人的背夹很有用。因为有时猎人打中的猎物不大,没必要还得回家让家人再牵驯鹿去拉,就用背夹直接背回来。拉吉米人很清瘦,在山林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他,虽然已经到了六、七十岁,还能在山林里走起路来健步如飞。<br> 拉吉米打猎时,走路很轻,说话声音也很小。有时在山里打猎一两天都不能发现猎物的踪影,拉吉米会寻找大兴安岭天然粮仓——河流。找到合适的冰面,用冰仟子凿出冰窟窿,再用鱼叉扎鱼,很快就可以扎到各种各样的鱼。拉吉米把插好的鱼用猎刀切成一段段,点上篝火。再把切好的鱼,撒上盐末,用小树枝穿上鱼段,放在篝火里烤,一会就烤好了香美的“鱼宴”。 卢平拍摄于呼伦贝尔博物馆 吃饱后,天黑下来。拉吉米用两个两头相交差的“站干”(大约碗口粗的树杆),在上面再横着一根“站干”,构成一个稳定的类似机关枪原理的架子,再把随身带的毯子拿出来,搭在横杆上,就成了简易的“撮罗子”,晚上就栖居在“撮罗子”里,鄂温克猎人俗称“打小宿”。拉吉米喜欢喝点小酒,还喜欢吹口弦琴。这个手艺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拉吉米的口弦琴吹得很好,他常在打猎途中,在林中休息时掏出他的口弦琴,吹出类似鸟鸣的声音。拉吉米是位内心很深沉的人,平素话语不多,心思重,也重感情。他喜欢用口弦琴来抒发自己对大森林的热爱,对苦难和悲哀和伤感。无独有偶,他的老伴玛丽亚索也喜欢吹口弦琴。 <h5>卢平拍摄于呼伦贝尔博物馆</h5> 鄂温克人在大兴安岭游猎,是生产力最低下的原始生产活动,这种生产活动的直接后果有三种情况:一是满载而归;二是一无收获;三是受到野兽威胁和意外,直到付出生命的代价。游猎过程是复杂多变的,有天气原因,地理环境原因,猎手的运气和经验、技术高低、意外防范措施是否得当,路途远近,猎手和猎犬之间的相互配合等。 <h5>拉吉米(右1)安道、果士克在洞熊处准备猎熊 得可沙提供</h5> 拉吉米打猎除了用枪、砍刀、猎刀以外,还使用鱼叉、斧子、滑雪板等,他还熟练掌握做碱场、使用鹿哨、狍哨等打猎技巧。拉吉米的鹿哨吹的尤为叫绝,他自己做的松木鹿哨,一头细一头粗,中间有孔,两头通气,这样可以一哨两用。细头一边是鹿哨,吹出的是鹿鸣声。说是吹,其实是吸吮,靠吸气发出的声音吸引公鹿来。粗头一边是犴哨,吹出的是犴叫声,这是靠吹气发出的声音。鹿哨能派上用场的多半是在犴和鹿的交配季节,用它来引诱公犴和公鹿进入猎人的射程之内。而狍哨多半是用桦树皮做的,可以用来模仿小狍崽的叫声,母狍子一听到叫声,会出来找小袍子,猎人便可趁机拿下。在敖鲁古雅,拉吉米的鹿哨吹的最逼真,他的哨声一响,准能引来公鹿和公犴。 <h5>何协回忆父亲拉吉米吹鹿哨的“神功” 卢平摄</h5> <h5>鄂温克猎民的后代现在已经不会吹鹿哨了 卢平摄</h5> 拉吉米不仅擅长打猎,几乎和打猎有关的事情基本都能自己做,从小到磨猎刀,磨砍刀,平时他还会做木工活儿,会用桦树皮编织工具,会全套的打猎技巧,无所不通,而且他又是熟练的铁匠,能在大森林里自己打铁,制作各种狩猎工具和改装刀具。 <h5>拉吉米在大森林里烧炭打铁制造工具 敖鲁古雅鄂温克族驯鹿文化博物馆提供</h5> <h5>拉吉米在野外打造工具 得可沙提供 </h5> 当时能打到的最多的大型动物是犴,也有时可打到棕熊,最小的动物就是灰鼠子。灰鼠子是松鼠的一种,没有冬眠的习惯。拉吉米打灰鼠子的枪法准得让人无法想像,有时还没等旁边的人看到目标,他的枪已经扣动了扳机,枪声一响,叮咣一声,保证百发百中。要知道这可不是在辽阔的草原上打猎物,草原上没有障碍物,视野广、深;而原始森林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遮挡视线,子弹要从树林里穿过,他能这么准确地判断,而且弹不虚发,真是堪比神枪手。拉吉米的猎犬也是他的好帮手,能帮他迅速找到灰鼠子藏身的踪迹。一般一个山头能打上三、四天,每次出猎都会打回很多,少说十几只,多时几十只。在敖鲁古雅打灰鼠子的最高记录就是拉吉米创造的,据说他一天最多打到70多只。 <h5>灰鼠子 蔡石摄 </h5> 当一个地方的灰鼠打稀少了,他就要搬到另一个地方。但是鄂温克猎民在打猎时有一个最大的长处,他们懂得如何保护物种,他们绝不会把动物打绝,也不会打怀孕的动物,要留下一点使其继续繁殖。因为他们知道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自己。 <h5>拉吉米用桦树皮做饭盆 敖鲁古雅鄂温克族驯鹿文化博物馆提供 </h5> 冬天拉吉米打猎最神奇之处就是他穿着滑雪板,一身“戎装”,肩背猎枪,脚踏滑雪板,穿越在白雪茫茫的崇山峻岭之间,那敏捷矫健的身姿如同一头猎豹疾驰地追逐着野兽。 <h5>拉吉米滑雪打猎间歇 得可沙提供 </h5> 滑雪板是鄂温克猎民冬天打猎时追击野兽很给力的一个工具。每年从10月份大雪站住开始到第二年的2、3月份,猎人们都喜欢用滑雪板打猎。脚穿滑雪板比步行快很多,天气好时一天可滑行七、八十公里,当天就能滑到,而这个距离如果步行的话一般需要3到4天的时间。雪越大,滑雪板就越有用,当雪很深的时候,野兽跑的速度变慢,穿滑雪板比较容易追上猎物并猎中目标。 <h5>猎中休息 中间为拉吉米 敖鲁古雅鄂温克族驯鹿文化博物馆提供</h5> 拉吉米的滑雪板是他自己用松木做的。他把松树破成2公分厚的薄板,长约一米多,宽20多公分。前端带一个弯状,后端有个弧度,中间有一条犴腿皮用来固定脚的带子,滑雪板下边的贴雪面还粘有犴皮的毛,为了使滑雪板在雪地上滑行起来更光滑,提高滑雪速度。 <h5>狩猎向导 卢平摄</h5> <h5>驼鹿 汗马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提供 </h5> 拉吉米打猎的故事有很多,其神奇的色彩一点都不逊色玛丽亚索。本想接着讲他和猎犬的故事,但是篇幅太长了,就此先打住。<br><br> 2022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