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天高云淡

飘飘洒洒的秋雨从昨晚十一时便已经下了起来，雨水顺着彩钢瓦的斜坡流在玻璃顶的贮物棚上，叮叮咚咚的响着，虽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睡眠夲就不佳的我彻夜难眠。

失眠是件十分痛苦的事，反来复去地睡不着，身体和精神都备受煎熬。为了尽快入睡，先用默数数字法，默默地在心中暗暗数数：“一、二、三、四、五……”，结果整整数到了两千多，越数越清醒。这个办法不行，改用深度呼吸法，平躺着，深呼吸，呼……，吸……，呼……，吸……。结果极其认真地深呼吸了很长时间，任然没有半点睡意。两个办法都不行，那就用自己平日“催睡”的老办法，听免费小说。谁知，这个平时顶管用的“催睡”法这次却失灵了，不但没睡着，方而清清楚楚地找出了小说中的几处用词不当和逻辑问题，暗骂小说作者粗制滥造糊弄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随便想事吧，大不了一醒到天亮，以前又不是没遇过。心里一发狠，思想便天马行空起来。

　　记得一九五九年的秋天，淅淅沥沥的雨从早下到晚，从月初下到月底，一会儿大，一会儿少，老也下个不停。有时老天好象下累了，便会缓缓的让太阳出来露一下脸，但还没等晾干地皮，老天爷又火急火燎地下起雨来，好象有什么人在后边追着赶着似的。

那时，人们住的房子大都破旧不堪，只能勉强遮风，却无法完全避雨，外面的雨大下，屋子里的雨小下， 外边的雨停了，屋里的雨仍然叮叮咚咚地落在接雨的盆里、桶里、罐子里，水滴的敲击声仿佛某些特种乐器一般，高一声、低一声有节奏地响个不停。

田里的水眼见着淹没了庄稼的根部，然后漫过了田埂，漫过了道路，大水将许多地块连成了一片，真正的变成了一片汪洋。已经成熟的玉米、高梁、谷子慢慢地倒伏进水里，不几天果穗上便长出了长长的白芽，太阳一晒又变成了绿芽。生产队的精壮劳动力都山上挖铁矿去了，家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和留守儿童，眼望着倒在水里的庄稼而只能唉声叹气。

由于水灾，更由于当年的“大办钢铁”、“大跃进”，盲干瞎干加灾害的结果，便是导致了残酷的“三年大灾荒”和“十年大饥荒”，受尽困苦和饥饿的父辈们早已含怨逝去，如今大部分尚在的我们这一代人，每逢淡起这些往事，依然谈虎色变，心有余悸。。

　　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秋天不但空气清新，色彩斑爛，给人以无穷的精神享受，更令人心动的是那些长在地里的、飘荡着各种香味且可生食的植物果实，清香四溢，分外诱人。这对常年受饥饿煎熬的农村人来说，那无疑就是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曾记得有人告诉我，玉米的“霉骨朵”（因感染病毒而长出的异变果实）甜甜的，糯糯的十分好吃，我信以为真，便也有样学样地掰了几个，吃到嘴里倒也有些许甜味，但并没人们说的那么好吃，但滿足一时的饥饿还是可以的。霉穗口感不怎么样，但染色性很强，每个吃“霉骨朵”的人都会无形中将自己弄个大花脸，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喜喜哈哈的打闹一翻，倒也十分有趣。

要说秋天真正好吃的还真有一些东西：一是烧大豆，将半生不熟或快要成熟的大豆拔上一梱，架在用玉米“茵茵槽”（玉米茎部）铺就的火堆上烧烤，不一会便会听到“呯呯啪啪”豆角炸裂的声响。待将茎叶全部烧完，再让尚有余热的残灰将豆粒蒙熟一会儿，然后脱下上衣将灰烬扇去，地上剩下的便是一层刚好烧熟的豆粒，那味道，吃起来比花生还香。二是挖红萝卜，不等红萝卜完全成熟，人们便会偷偷地挖出来吃。红萝卜虽然不好拔，但人们为了吃，有的是办法：干树枝，带棱带尖的小石块，吃饭时用的筷子，割草用的镰刀等，都是挖红萝卜的好工具。笫三是一些坟地里的“烏栗子”和“橡栗子”，不过这些长果实的權木丛浑身长刺，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衣裳，扎破手。但贪吃的欲望促使人们不怕任何艰险，不惧任何困难，总有勇敢者奋不顾身地前去采摘。当采摘人用上衣包着新鲜的果粒归来的时候，总会受到大家英雄般的热烈欢迎。

困难的年代，人们学会了各种各样的生存手段，展示了各种各样的生存夲能。乱世出英雄，困难长才干，从这个意义上理解，“人定胜天”这种口号也许是对的。

思着，想着，无数的过往一幕幕从脑海里飘过，有欢笑，有泪水，有苦涩，痛苦里夹着甜蜜，悲壮里带着豪迈，饥饿中梦着温饱，唱曲中带着苍凉。农村人啊，就是那么顽强，在困难中总可以想出那么多的办法，村里人啊，就是那么倔犟，在苦难中仍然可以变着花样求生存，善良的老百姓啊，天生那么乐观，天当被，地当床，光着脊背唱太阳……。思着，想着，一幕又一幕的悲喜情景剧在脑海中飘荡、飘荡，渐渐地，渐渐地，我竟然在无边的思绪中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我才知道，原来克服失眠的办法可以这么简单，消解失眠的过程可以这样享受。我可能仍然惧怕失眠，但同时内心深处也許还悄悄地希骥着失眠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