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咸亨酒店

冬梅 陕西靖边中学

“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常记得《孔乙己》中咸亨酒店里伙计的这几句话。

现实中，我就是那个咸亨酒店里的伙计，教室就是我的咸亨酒店，同学们就是我的主顾，和学生在一起，我才能笑一笑。

人到中年，开始遇到很多“事”，自以为那就是中年的梗，后来才发现，与后面的事情相比较，以前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看作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当真正的中年之事在时间裹挟着意外的雷电和无常的冰雹砸向你的时候，你只能“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人到了中年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遗世独立。

不爱说话，也就少了很多乐子；不到人群里去，也就省了很多的趣味，有时候甚至沉默到怀疑人生。

请假一个星期后重返校园，看见同事我想绕着走，因为不想被问到我请假去做什么，就像是身上的伤疤，需要时间去愈合，而不是反复被揭开，让大家看到它，最后伤心的却只有自己。

到教室去？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我实在是没有心情与学生们玩乐，刚在前几天还在炫耀我的人生三乐：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短短几天，我就痛失一位亲人，虽然在外人看来，逝去的毕竟只是公公，又不是亲生父母，但公公也是爸，二十多年的相处，与爱人、孩子难以割舍的血缘，无一不在提醒我，世界上，爱我的人又去了一个。

我拣着最偏僻的楼梯上楼，绕到四楼教室外的走廊上，在一个角落找到一张椅子坐下。初升的太阳光温暖且温和，静静地落在我面前的桌面上，桌上放着的塑料花宛如新生，娇艳欲滴。人如果也如这塑料花该多好啊？那样会不会就没有生老病死？上课的铃声终究打破了我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连着上次清明放假和因为办丧事请的假，我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见到我的学生们了。不知道他们看到我会不会诧异？

站起整理了一下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黑色衣服，理了理头发，走进教室，同学们欢呼，掌声雷动。我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若是放在往日，我肯定会说，你们是不是要想死我了。但是，今天，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同学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活跃。

“老师，您是不是又胖了？

老师，您可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不要上自习课了。”

“你们是觉得终于课堂上又可以说话、睡觉、打豆豆了吧？”

同学们笑了，我也没有忍住笑了。这是这半个多月以来，我第一次笑，发自内心的笑。

在我看来倘若不开心，就来上课吧，没有上课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一节课不够，那就上两节课。因为你会发现，在课堂上，你迟早会笑，不论你是被气的，还是被逗的。我们师生是彼此生命中的“豆豆”，打着打着就笑了，逗着逗着就乐了。教室就是我的咸亨酒店，学生中总会冒出一个两个，或者三个四个，甚至是一大群的孔乙己来将我们逗乐。

我上课有一个原则：不带情绪进教室。只要一站在讲台之上，所有的事情都靠边站，没有什么比上课更重要的，所以上课的时候是我最为放松，最为享受的时候，因为一出教室，我就又要面对很多生活中不愿意面对的人和事，而这些事情在上课时都会被教室挡在外面。站在讲台上的我是单纯的身份：只是一位尽职尽责的老师；下了讲台的我，就又会恢复很多的身份：母亲、女儿、媳妇、妻子、下属……

“咸亨酒店”的老板经常会不在，即使校领导“人有百首，首有百眼”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一个教室看，盯着一位老师或者学生，所以上课时，我们是相对自由的，我这个伙计和主顾们可以自作主张地干很多事，例如吃零食，看电影。作为学霸的“长衫”自是不需要我招呼的，学习可以实现自助餐；学习一般的“短衫”和我聊几句，逗逗乐子，也可以激发他们学习语文的兴趣，点菜和随便上菜真的是随他们的便，只要学着，只要动着，就说明思想没有跑偏。倘若一节课，出来那么一位或者两位纠结于茴香豆的“茴”字怎么写的孔乙己，大家也就拿他开心开心，并无恶意，第二天上课，一切照旧，大家也不会拿着“孔乙己”的短处或者长处，如祥林嫂叙述阿毛的悲剧般，喋喋不休，抓着不放。简单来看，我们只是一些“无恶意”的“看客”而已。

很庆幸，当年多次动摇准备转行，最后都因为恋着三尺讲台而没有出去，才有现在可以分享快乐、可以倾诉忧伤的地方。这一方热土，如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年年可见桃红，如鲁迅的“小楼”，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可以与年轻人交换思想，可以与时尚前沿接轨。年轻人的思想永远是跳跃的，这个地方永远涌动着最赤忱的热血。

欢迎您来我的咸亨酒店，店小二愿意为您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