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夏的暑气相当逼人,蒸腾的灼浪太凶,空调营造的温柔富贵乡让人退化到怕出汗,怕晒黑的田地,让人忘却儿时怎样在酷热里偷瓜摸鱼,肆意地撒欢,以至于成了“何妨一下楼”主人。</p><p class="ql-block"> 整个假期,从宿舍楼到快递室,我一直走这条道儿了。工人修剪花木,剪下的枝叶三五成群凑成一堆,浸润的绿汁日渐被烈日抽干,成了一片片黄褐色的枯槁;长廊里满地迸溅的泥灰,凌乱放置的水泥桶,堆砌的涂料;教学楼和学生公寓日日在蜕变,由浅淡陈旧的橘色到刷了一层水泥灰,像笼着一层雾霾,暗生天际,隔日被喷上一层白浆,突起的一个个疙瘩,像癞蛤蟆的皮肤让人不适,又隔几日,被一层红所覆盖,那红暗淡的,有点不伦不类,再经数日,已是朱红加身,红的很正气,带着一种骄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p><p class="ql-block"> 这些变化都是在安静地,悄然地发生,待九月初,孩子们踏入校门,惊叹楼层的变装,教室﹑长廊像他们离校时一样干净亮堂,枯枝败叶也不知去处,每处地儿都整洁如初,是他们心中该有的样子。不会有人去问这期间经历了什么,也不会去关注是谁制造了变,是谁守护着不变。</p><p class="ql-block"> 我数次注视着那群绿衣蜘蛛人,靠一根绳索,把生命悬在半空,制造这一寸一寸的变化,他们在空中时,我只能望见背影,中午时分我也曾遇见他们在花园旁树荫下休息,能正面相迎,有时傍晚我在门口等车,也会遇见他们下班离去。那么多次遇见,直到他们完成工作,离开校园,我也不曾记住一张脸,正如他们也不会记住我的脸。</p><p class="ql-block"> 平凡如草芥,微茫如尘埃。我亦如是。</p> <p class="ql-block"> 作为一粒尘埃,最是仰慕高山,就像匍匐在地的寸草总仰慕参天大树。所以尘埃们无限追求美,美的颜、绝妙的才华,膜拜端坐金字塔顶端的王者,回首瞻观自己,难免顿感卑微。于是尘埃们躲进茧里,一层层将自己包裹。 </p><p class="ql-block"> 喜欢独处,有时也羡慕他人的喧闹,却拘谨于自己狭小的一隅。老同学们在群里开玩笑拉家常,亲切自然,而自己永远是一个潜水者,因为觉得自己人微言轻,也不能放开自我,怕尬聊,也就失去了跟人聊天的兴趣和勇气,渐渐地成了细若游丝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然而被茧缚住的躯壳里,却常常涌动着巨大的情感波澜。心里常怀想念,莫名地会想起很多在我前半生掠过的人和事。熟悉的,陌生的,有情分的,甚至没情分的。比如那个和我一路畅谈夸耀自己读名牌大学儿子的三轮车夫,比如村人眼里的多余人涛妈,有一天忽然想起久未见她,向婆婆问起,婆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死几年了。比如见面就会打声招呼的却不清楚姓名的保安大叔,有一天听说回老家了,想想一辈子再也不见,难免有些怅然。</p><p class="ql-block"> 更别说那些陪你走过一程又一程的人们。每每睹物思人,会偷偷地问暗夜,是否自己也会被人偶尔想起,但很快便自我否定:这么一个平白无故事的人,谁会记得你? </p><p class="ql-block"> 然而……</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时不时想念梅子,我曾以为高中时爱哭的自己,她是极讨厌的,而突然有一天她加了我的微信。至今仍珍藏着兰岚大学时送我的紫色裙子,而她也有一天晒出了2000年暑假时我写给她的信。娟儿来温州出差,久违的相聚,原以为会极尴尬,毕竟分别十几年了,相反,相拥的一刹,所有亲切的回忆都死灰复燃,时光的洪流并没有带走四年的同寝之谊。 </p><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和两位分别十八年的学生重拾联系,他说,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找的好苦,她说,老师你是我心中的白月光。我对照了一下我心中”白月光”的标准,真是惴惴不安啊。但真诚的话语让我确信这告白是没有掺水的,十八年前是青春,青春原本娇艳,白月光也可以不那么皎洁。</p><p class="ql-block"> 所以呀,生活一直是有温度的,会在不经意时给人美丽的回应。尘埃只是一粒尘埃,但对于有一些人,是光,微光,或强的光亮。</p><p class="ql-block"> 酷暑里悬在高空的蜘蛛人,他们也是某些人每天的牵挂,我没有记住一张脸孔,但我曾多次驻足仰望过他们,孩子们没有看见他们,但住在他们留下的七栋朱红印记里。兰岚动用了很多力量也寻觅不到的小琴,跟谁的人生都无关,但却是室友们一种遗憾的牵挂,我想室友们在翻看旧照片时,在打开室友群时,总会问问:小琴,你在哪儿,还好吗?</p><p class="ql-block"> 近日又遇上一场分离,十几个纸箱就清空了她在这里十年的痕迹。人生如逆旅,谁不是行人?不想矫情,怎奈越上年纪越伤离别。哎,又少了一个陪我遛娃逛街家长里短不设防的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个假期,重温老版《三国》,疯狂迷恋周瑜,那真正是苏轼笔下的美周郎,长身玉立,雄姿英发,江左风流,儒雅超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弹幕里留言实在幽默,周郎泣血江边时,有人骂到:诸葛村夫,还我都督!有人幻想梦回三国,和公瑾相知交。然与公瑾交,是女子你得比小乔,是朋友你得如鲁肃,是敌手你得匹孔明,就算被戏耍你也得有蒋干的机缘。而芸芸众生大多只是将军帐下不起眼的小兵。在赤壁的战火中,数以万计的小兵,他们的血肉化为灰烬,成就了战争奇迹和盖世英雄。我迷恋周郎,也一直忘不了萦绕于耳畔的炮灰们被焚烧的痛苦哀嚎。虽然谁也不会记得,但他们毕竟曾来过。</p><p class="ql-block"> 当一缕阳光斜射进阴暗的小屋,分明能看到尘埃在光束中飞飞扬扬,每张面孔都鲜活。愿每一粒尘埃,在平凡的世界里,各自珍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