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南小说

玉洁萍香

狐仙的传说

很久以来村里一直有个狐仙的传说。

奶奶三十六上守了寡。大爷十八岁参军，二十岁在部队施工中牺牲。以后，奶奶受到刺激，落下一个毛病，夜里常常做噩梦，神情恍惚，行为古怪。姑姑说，五明头儿（五更、黎明），一家人睡得正香，奶奶忽然大叫一声，猛得坐起来，嚷着：“狐子，狐子，狐狸精！……”大家惊醒了，姑姑问她：“妈，你怎么啦？”奶奶直直地瞅着，似乎还沉浸在梦中。然后披上衣服，找到一个秃头的笤帚疙瘩，挥舞着，满屋子乱找，墙角旮旯乱打一通。三大（三叔）吃惊地问：“妈妈，你这是咋啦？三更半夜的，闹腾甚咧？”奶奶仍然一脸惊恐，说：“有狐子，有狐狸精咧！……”一家人看着她，又是好笑，又是担心。折腾一番，奶奶满头汗水，坐到炕上，说：“有个毛茸茸得的东西，重重地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三大说：“那是你在做恶梦，哪有什么狐狸精咧？慌慌睡哇。”奶奶说：“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什么来欺负我？……”第二天，妈妈过来，奶奶又在说。于是，妈妈拉着她去阳洼拜老神树，说，上上香，过两天就好了。

我的老家火河沟，是晋西北芦芽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子，百十来户人家，四面环山，大罗山、小罗山、涔山、云丘山，许多山峰，层峦叠嶂，绿树葱茏。村子坐落在三面是沟的一道土梁上。

奶奶常给我们讲故事。她说，山里有只千年的白狐，经常在林子里四处出没。有人说它住在云丘山中，变幻莫测，出来就是要接人口气，吸人精血，以便得道成仙。奶奶吩咐大家，见到以后，躲得远远的，躲闪不及，也只能说些吉利的言语。否则，会影响它修炼，遭到报复。三大不信，说，害人的妖精，还给它说什么好话？总之，有人讨厌，有人敬畏，虔诚的人常常去阳洼老神树下，为它上香祷告，祈求平安。

村里有一个放羊的单身汉。每天早早起来，赶着羊群去汾河湾的草滩放牧。一天，在碧水悠悠的河岸边，看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坐在石头上，远远地笑着向他招手。忽有恍惚，以为是妖魅，定睛细看，却真的是一个人。正要过去，然转念一想，这么早，一个姑娘家在这里作甚？一定是狐狸精，再不敢上前搭话，赶着羊群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村里，与人们说起，大家确信那就是狐狸精。

奶奶说：“鬼半夜，狼黄昏，五明头上狐狸精。幸亏你没有招惹她，一旦让她缠住，麻烦就大了。”奶奶告诫家人，早上起来，一定要等到雄鸡叫过，再出门。金鸡一叫，妖魔鬼怪都跑了。阳婆一出，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藏起来了。她吩咐三大说，三娃子，大早起出去，遇上漂亮的女人，千万不要和她搭话，一旦说错，说出一些不吉利的话，得罪了狐狸精，就容易招惹是非，生出灾祸。

三大高中毕业后，车道沟村聘用他当了民办教师。年轻气盛，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把奶奶的话当作耳旁风。每天早早起来，走出草木葱茏的火河沟，穿过流水潺潺的汾河滩，走十几里去上课。

一次，来到河边，偶然一瞥，看见一位漂亮的女子笑迷迷地坐在远处一块石头上，忽然想，是不是个狐狸精咧？随手拣起一块石头，使劲扔了过去，想试试她。那人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嘀咕，回来告诉奶奶，她说那是个赖东西，离得远远的。以后，他也担心起来。后来，学校给他安排了住宿，就不再贪早搭黑地跑路，奶奶也放心了。

半年后，他被村里的年轻妇女美兰缠上了。那时，三大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美兰虽是有夫之妇，却不守本分。整天花枝招展，在村里转悠。她看到三大年轻漂亮，又有文化，就动心思。一有空，就去学校，帮三大烧炕做饭，打扫寝室，虚寒问暖，很快给三大灌上了迷魂汤。

于是，美兰开始闹着与她丈夫离婚。她的家人在村里是一霸，不信神，不怕鬼，铁面无情，砍伐山林，四处猎杀，无人敢管。喝着酒翻了脸，能把桌子掀了，谁也惹不起。虽然与大大有点交情，但是，在这种事上也绝不让步。美兰天天折腾，男人看她铁了心，最后说：“想离也可以，当年我给你家四百元聘礼，现在给我八百，双倍奉还，拿钱来就可以走。”以此要挟。那会儿，农村的彩礼最多四百，已经不得了了，人家要双倍的钱，就是逼她死心。当时，三大还未转正，一个月六元钱的工资，哪能掏出那么多来。可是，美兰缠着不放。他回家找奶奶，她气得说：“看看，这真是让狐狸精缠上了，我这把老骨头卖了，也给你凑不下那么多钱。”

美兰待在家不走了，奶奶愁得没办法。不知该咋办？前思后想，终于下定决心，让姑姑提前嫁了。好不容易，在邻村找下一个对象，收下四百块钱聘礼，可是离人家的要求还差得远。

奶奶前思后想，又与大大商量，让大姐也早点出聘。大大是孝子，没办法拒绝，可他知道大姐刚刚考上后师，不知道咋样开口。一天，吃过晚饭，大大终于提起此事。一说，大姐便痛哭流涕，坚决不答应，整整哭了两天，哭红了眼睛，吃不下饭，气得躲到姥姥家不回。奶奶没办法，过来找妈妈，妈妈又叫着舅舅做工作，去阳洼跪在老神树下虔诚地烧香磕头，让大大拉着骡子上太子庙上香祷告。终于，大姐回来了，伤心地说：“这个学，我不上了，成全了三大哇。

”她知道拗不过家人的意见，无奈地嫁人了。姊妹们的命运都是这样，身不由己，都是由大大来做主。终于凑齐了八百元的彩礼，把三妈娶回来。为了三大，把大姐的前程也毁了。大大不久盖得新房，也让给了他们。

没出半年，美兰的男人反悔了。三天两头来村里闹事，拿着菜刀，满大街地找人，不停去学校闹腾，三大也不能好好上班，美兰吓得东躲西藏。村里人都说，三娃子（三大的小名）真是跟上狐狸精了，闹得全村鸡犬不宁。狐狸精的故事，在村里得到应验，到处传播，人们忧心忡忡。

奶奶信神、信佛，可是对狐仙很是不屑，尤其是常常恶梦，以为就是狐仙上了身，总觉得它是个害人虫。妈妈心地善良，早早信了佛，从不杀生吃肉。她不这样认为，说，狐仙也是有良心的，不会随便欺害人。不断拉着奶奶上香磕头，又说：“狐仙和人是一样的，你对他好，他对你也好，你要说它的坏话，他也不会保佑你。”

一天，来了一位黑帽道人，白白的长须，手持拂尘，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悠悠进了村，听到奶奶的叙说后，安慰她：“老人家，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妈妈劝他说：“那狐狸精在山中多年，已得道成仙，不敢胡来。”老道笑笑说：“我自有办法让它归顺，改邪归正，现在与过去不一样了，已没有她作恶的余地了。”大家半信半疑。

老道在村里住了些日子，暗暗准备，随后与猎手进山寻找。在云遮雾罩的半崖上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洞口，猎户指指说：“那就是传说中的狐仙洞，长年冒白烟，白狐大概就住在那里。”他们连续几天在附近守候，终于，一天黄昏时分，发现了白狐的踪影。它像一缕白云，飘游在绿荫中。老道让猎户躲在远处，他在一块岩石后，默默地烧过咒符，然后念念有词，骤然起立，拂尘一挥，宝剑一指，那白狐顿时隐没在密林之中。他急忙爬上坡去，果然在一棵松树下发现一年轻女子昏倒在地。少倾，即跪地哀求：“大师饶命，我即变形。”“你先讲来，如若有理，再后显形，我可饶你一死。”老道利剑寒光闪闪，直指伏地的女子。女子跪地，深深一拜，便娓娓道来：“我本芦芽山太子殿前一名童子，因向往人间，下得凡来，却变成一只狐狸，历经千年九九八十一难，才修的人形，再经九九八十一人接气，便可永生。”“你得永生，乡民却担惊受怕，如何得了？”老道问她。“为求正果，我必须与乡人见面。其实并无恶意，只是无意之间引起他们的恐慌。我虽异类，并没有害人之心，恳请大师饶恕，待小女子他日有成，再为乡里效力。”道士听罢，道：“听你言辞恳切，非为诳语，老道姑且信你一回，就此捨你，但以后再不能乡里蛊惑人心。”女子听罢大喜，翩然起舞，歌曰：“宝剑宝剑，哀哉予命。自我离形，哀哉千年。人虽可乐，狐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舞毕再拜，涕泪长流。老道问：“你既有悔改之意，今往何处？”女子道：“芦芽山本是我的故乡，我虽非同类，但已千年眷恋，万年冰洞是我修炼的地方，我将去往，九九八十一人，还得重来。”老道说：“知你良知未泯，我便放心。我会告知乡里，让他们不再驱赶你了，潜心修炼去吧。将来得道，为乡人多做好事。”老道拂尘一挥，女子即显形，变作一只雪白的狐狸，然后化作一缕白烟，随风而去。回到村里，老道向人们一一细说详情，并告诫大家，咱们芦芽山风景优美，是一个风水宝地，有各种飞禽走兽，咱们应该好好爱护。白狐是咱山中一宝，应有它生存的一席之地，不必驱赶欺害它们。晚上，白狐托梦过来，与奶奶有过一夕交谈。首先，白狐向她赔罪，说，你老人家不要误会，芦芽山也是我的故乡，我不会欺害大家。你儿子的死是天意，他阳寿已尽，该走的时候就要走。你做噩梦是过于悲伤所致，以后多去山上上上香就行。你家二媳妇勤俭持家，虔诚积德，佛性深厚，乐于助人，定有好报。至于美兰与三娃的婚事，也是她的命，是老天对她一家过去作为的报应。以后，再没有恶梦惊扰。从此，山村恢复了宁静。

三大一家，过上了顺风顺水的日子。后来，美兰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奶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孙子。由此。她改变了对狐狸精的看法。

一年，妈妈去山上采药，途中忽感困乏，便在草地上睡了一觉。回到家便说，梦中见到个白头发老太太，教她把脉，开方，睡梦中学到了医术。不久，她便为乡邻看相把脉，开方开药，竟颇有功效。大家称奇，一致说，一定是狐仙教化了她。平时，家里人有个小灾小病，都是妈妈亲手抓药，我跟着她也学到不少本领。

后来，山里旅游的人多了，村里开发景点。有人忽然想起早年的狐仙洞，便去山中寻找。在云崖叠翠的半山上，找见那个传说中的狐仙洞。在云遮雾绕的崖边，找到一个神秘的洞口，里面冒着丝丝白烟，幽深不见底。进去竟是寒气逼人，冰笋倒挂，满目神奇的冰钟冰柱，冰瀑高悬，冰花遍地，美不胜收。各种形状，叹为观止，如蛇如龙，如鸟如兽，如锥如床，冰晶玉洁，魔幻夺目，像进入异域天国。尤其是，炎炎夏日，洞外绿草如茵，鲜花盛开，进洞仍然需穿厚厚的棉衣，一片清凉爽心。由此，成了芦芽山著名的旅游景点，万年冰洞的美名传遍四方，乡里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最令人称奇的是，后来有人发现洞壁上，竟有一只美丽的白狐，活灵活现，晶莹剔透，伏在冰凌之上。那只千年狐仙回到人间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