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p class="ql-block">作者:<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一苗蓉,高级教师。简单淡然,偶旅游,常发呆。偶尔把酒喝当茶,偶尔随笔感受生命的温度。</span></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荞苗泛青时。</p><p class="ql-block"> 想父亲的情绪如春来时随风冒起的野草, 不可阻挡地席卷我心腔的每一角落,狂野霸道,浸蚀入髓。</p><p class="ql-block"> 父亲突然离去的当天,厨房里摆着他已经洗好,正在沥水等着下坛的两菜篮茭头,洗好的瓦坛倒扣着,圆圆的坛身,泛着光泽。随着医生一一拆去急救仪器的管子,那洗好的荞头再也下不到坛子里去,它们和父亲永远在我的生命中远去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爱制酸。记忆中,父亲腌制的酸,伴随着走来的岁月。萝卜,茭头,豆角,笋子,辣椒,黄瓜,红薯,大头菜,芥菜,三月青菜,四月花,五六瓜果,七月姜......在父亲的手中轮般转换,干的,水的,直接下饭的,拌肉菜炒煮等五花八门。我们吃着父亲腌制的各种酸,在田地里劳作,上山放牛打柴,在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前看着《刘文学》《半夜鸡叫》.......伴着萤火虫到公社看电影,在“双抢”时暂时顶饿,在村头看补锅磨刀......记得师范毕业工作了,还学着父亲腌制各种酸:红薯,萝卜切丁,放进麦乳精瓶子了,加上盐水,糖精。然后拿着竹签挑起,津津有味吃着,吃完再制,成为习惯。</p> <p class="ql-block"> 父亲做的酸笋坛最香,留得多年总不坏。用的是村边随处可见的大刺竹笋,剥去皮后洗净,晾干下坛里,加入村里那口井的清水,封存。开坛时,酸水清亮清亮的,色如琥珀。神奇的是,这笋酸水有大用处,被峰子蜇了,用这水涂抹,就好了。煮豆腐菜肴时,淋入这酸水,菜香浓郁,味道特别好。以前少有凉拌醋,干活回到家,饥肠辘辘,无菜,从后院摘个黄瓜,切好,切入两三颗辣椒,放入碗里,取出酸坛里的酸水淋上,搅拌就吃,那是信手拈来的快意。</p><p class="ql-block"> 村里有哪家煮这菜时,带着碗来讨,父亲毫不吝啬,让来人开坛自取,回盖后自行离开。当年,他在学校当老师,房前屋后,种有各种瓜菜,酸坛摆满他的厨房。腌制的各种酸,无需过油过火,直接下饭。他老少都交,无论老师学生,见者有份。只要有人来,他必打开酸坛,掏出满满一碗,摆到桌上,请来人吃。他厨房的门从来虚掩的,经常有老师或职工,甚至学生端着碗到他的厨房掏酸坛,掏得后,掩上门,边吃边离去。想来,酸坛不坏,想必也是因为父亲的慷慨吧。</p> <p class="ql-block"> 每年春耕时,犁田倒去油菜花时,我们就会跑下田,在赶牛的吆喝中,抢着摘下油菜的花,一篮一篮的金黄,拿回家,在太阳下摊开,晒干水分,加上晒干了切碎的蒜苗,洗净,父亲用适量的盐搓揉,捣碎的红辣椒,加上适量的自酿的米酒,拌匀后下到坛子里去,盖好,坛口边加水密封。一个月后,开坛取出,直接就可以下饭了,也可以炒腊肉,泛着太阳的花香,经过发酵的味道,扰动着味蕾,弥漫着满足和感动。</p><p class="ql-block"> 村里上古稀老人,下至二、三岁孩童,都喜欢吃父亲做的酸。村里数父亲辈份低,虽上花甲,但村里七八岁的小孩也就直接呼叫他的名。虽辈份低,但却德高望众。村里红白喜事,桌上必少不了父亲做的萝卜酸丝。同样的萝卜,同样的萝卜,醋,盐,同样的手法,但别人怎么也做不出父亲的那个味。</p><p class="ql-block"> 村里一旦有红白事,几乎每次都是那个统筹的人。哪个管后厨,哪个管采买,哪个管领客,哪个管收账……都安排妥妥的,村里的人及喜好和擅长,在父亲心里就是一本账,所以每次的红事白事,只要他一盘算划拉,都井然有序。安排好这些后,他就开始做萝卜丝酸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做萝卜丝酸手法好像也不怎么特别,但又特别不同他人做出的味。当大家把萝卜洗净刨好以后,他就倒入适当的盐拌匀静置到合适时间后,他认为合适了,就将淹好的酸卜丝放到水笼头下漂洗,漂去盐份。那画面很清晰:瓦盖的厨房,泥灶里,火苗哔哔地响,灯有些灰暗,透过泥窗,找照在漏着夜空的天井里,水缸边,父亲弓着身子,洗一下,就抓几丝放嘴里品品;再洗一下,再抓几丝放嘴里品品,偶尔回答着旁人的问话,洗着洗着,直至满意了,就倒入竹筐,沥尽水份,倒放入大盆,拌糖,醋,辣椒粉,再品几丝,眉头随之漾开。立起,甩甩手,用东西盖好。</p><p class="ql-block"> 摆宴席时就分碗上桌了,当油腻的鸡鸭鱼肉邂逅了父亲的萝卜酸丝,便像起了化学反应,让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味蕾敏感甚至多情,吃欲大开。父亲会游走在饭桌边,问问着萝卜酸做得好不好,糖多了吗,盐味够不够。大家说好吃,爽口解腻,他就在一旁笑,当有人喊上菜的人再加上一碗,父亲总是笑眯眯地说,加吧,加吧,比肉便宜多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过世后,每当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时,在饭桌上一起吃饭的人,吃着吃着,筷子就停了下来,搁到碗上。叹了一口气,说:再也吃不到爷里(壮话:里的父亲)做的酸了。然后一屋子的沉寂。</p> <p class="ql-block"> 父亲选酸坛子不同一般人,一定是瓦坛,瓦坛腌制东西味道纯正,其他的坛子不用。坛子“肚子”圆圆的,坛口宽阔无缺,底部平整,坛身却不是特别讲究,只要没有裂痕,不怎么光滑也是可以的。他总是讲,坛肚圆圆的,装得多,口宽,容易取出里面的东西,也容易看到里面的样子。多年后,我明白:大肚即大度。据母亲说,爷爷奶奶先后怀有十二胎,只剩父亲承欢膝下,爷爷60岁时再得姑姑。祈盼父亲平安成人,取名“苦妹”。父亲上学读书时,自己改名“有度”——人生有尺,做人有度,方圆有序。有度意不过度,更多应该是度量吧。</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的近十年里,我们兄弟姊妹,怀揣着父亲传承下来的一切,接纳生活种种好或不好,而我越来越能够把更多的宽容和善意带给学生和同事,越来越能不带情绪,心海无波地将悲情或不公,如讲他人故事般讲述,一定是秉承了父亲对人生的豁达随性。</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在家,在外旅游 住宿武汉 ,哈尔滨,都曾梦见父亲,梦见那摆满厨房的坛坛罐罐。</p><p class="ql-block"> 父亲 , 你一定知道我何其想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