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吴冠南</p> <p class="ql-block"> 苏东坡谪居海南儋州三年的诗文书信,以不同素材,从不同角度,尽情表达倾诉了酸甜苦辣的生活和跌宕起伏的思想,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和记忆碎片许多许多……但是,只有七言律诗《儋耳》高度概括儋州总体看法的唯一诗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霹雳收威暮雨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独凭栏槛倚崔嵬。</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垂天雌霓云端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快意雄风海上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野老已歌丰岁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除书欲放逐臣回。</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残年饱饭东坡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壑能专万事灰。</p><p class="ql-block"> 这是1100年六月苏东坡准备离开儋州北归的告别之作。三年儋州,朝夕相处,寒暑与共,何以抒发离别情怀?我用我手写我心。《儋耳》题目本身,就已表明对儋州作最后总结的总体看法。从品读诗歌视角,欣赏体会《儋耳》,还是从“起、承、转、合”的结构章法剖析。</p><p class="ql-block"> 首联“起”于“霹雳”响雷震撼的“收威”。“霹雳”响雷如同皇帝发威,神圣威严,皇上发声就跟天上雷响一样,也比喻皇宫朝廷发布什么雷响般消息。这一年正月宋哲宗逝世,宋徽宗即位,朝正更新,五月诰书传递到海南儋州,诏令苏东坡改移廉州安置,这些都是“霹雳”雷响般消息。“霹雳”雷响之后的“收威”与“暮雨开”,意有所指。“收威”暗喻宋哲宗逝世,这个威仪天下的皇威已经收起来了,也隐喻贬谪苏东坡的把戏该收场了;“暮雨开”暗喻宋徽宗即位,诏令苏东坡改移廉州及时雨。尽管“暮”字意蕴来迟了点的“暮雨”,也意蕴苏东坡的暮年,但毕竟“开”了。至少活着看到雨过天晴,晚雨初晴,天开云散,云开日出,苏东坡多么开脱、开心、开怀、开朗。</p><p class="ql-block"> 面对这样景观境遇,“独凭栏槛倚崔嵬。”一个“独”字,道出了独处的苏东坡慎独沉思,而且开动脑筋、开阔眼界、敞开心扉的“脑、眼、心”一体化深思,表现出冷“静”与激“动”的互对意境。“静”在“凭栏槛”眺望广阔深遂的远方天际静默沉思,“动”在“倚崔嵬”依靠高耸雄浑的山林云气滚动深思,让“凭”与“倚”的散发性跨越性时空思维“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思考人生风雨兼程一路走来,也思考三年风雨同舟姗姗来迟。一沉思,一深思,总有解不开的儋州情结。最后得出结论:边远蛮荒的海南儋州不得了。</p><p class="ql-block"> 颔联“承”接雷雨过后的天边出现彩虹,辉映清风吹拂海面波光粼粼,再从美丽壮观的自然风光“承”接到儋州历史文化的人文风景。这就是不得了的儋州“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雌霓:虹双出,色鲜丽者为雄,曰虹;闇者为雌,曰霓。天边美丽“雌霓”像仙女从“云端下”到儋州,示意天降祥云于儋州的苏东坡得到北归诏令,也表示儋州自然美如画。雄风:强劲、畅快的凉风。通过“海上来”的“雄风”传递传承,把中原文化与儋州历史文化联系起来。“雄风”本是战国时期宋玉《风赋》让楚襄王感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宋玉呈给楚襄王的“大王之风”“快哉此风”,被苏东坡引伸为“快意雄风”献给儋州。</p><p class="ql-block"> 有关“风”的含义。先秦称的《诗》,西汉尊为儒家经典,始称《诗经》,包括《风》、《雅》、《颂》三部分。《风》主要反映底层劳动人民丰富的社会生活,内容大多是家事诗、征役诗、讽怨诗、婚恋诗等。汉代为《诗经》作序《毛诗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汉代《礼记》:“天子五年一巡守。岁二月,东巡守......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汉书》:“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民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南北朝时代刘勰《文心雕龙》:“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怊怅述情,必始乎风。”南宋朱熹《诗集传序》:“吾闻之: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p><p class="ql-block"> 儋州调声这朵“风”花被田汉称赞为“中国乐坛的一朵奇葩。”苏东坡北归路上仍然感到儋州山歌、调声等“蛮唱与黎歌,余音犹杳杳。”其实,苏东坡在儋州不只听到“书声之琅琅,弦歌四起”,还亲身体会到中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齐鲁文化早已在儋州大地生根发芽、影响深远。齐鲁文化是先秦时期中国文化中心,曾任职齐鲁一带的苏东坡居儋诗文屡有记载。1097年城东学舍“邦风方杞夷,庙貌犹殷因。”殷是孔子学礼所尊崇的殷代,因是因袭继承。儋州风俗习惯已逐渐被当地少数民族同化,但祠庙社坛仍保留汉民族文化传统。1098年搬进“桄榔庵”之夕,闻听邻居“儿声自圆美,谁家两青衿?且欣集齐咻,未敢笑越吟。”齐咻:喻海南人学习古代以齐鲁文化发达为象征的北方语言。越吟:喻南方的方言。“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雩祭是我国历史最古老的祭祀求雨活动。周代鲁国祭天的最高大祭坛是山东省曲阜市“舞雩坛”故址遗迹,在万里海南岛劲吹“舞雩风”。赶集遇到的黎族同胞“生不闻诗书,岂知有孔、颜?”孔、颜是指孔子、颜回,却“笑我儒衣冠”“似言君贵人。”携酒寻友不见,才知道“海南人不作寒食,而以上巳上冢。”上巳上冢:上巳日上坟扫墓。上巳日,农历三月上旬第一个巳日。这是中原汉族习俗,于是日临河洗濯祓除灾疾。“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开。”苏东坡非常认可儋州“今此复何国,岂与陈、蔡邻?”陈、蔡是指春秋时期顽鄙不谙礼教的小国(陈国、蔡国)。“今此”儋州“复何国”,岂是陈国、蔡国可以比邻比高低?唐代王义方在昌江传播中原文化被称为“开创海南儒学教育的第一人”,也不可能这样影响儋州。那么,在苏东坡到来儋州之前,究竟什么人传播包括齐鲁文化的中原文化才如此广泛、持久、深刻影响儋州?很值得我们深思深入挖掘。</p><p class="ql-block"> 颈联从天地间自然风光、历史纵深的人文风景“转”到苏东坡的现实生活。“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 已经通过儋州山歌、调声等所“歌”今年“丰”,不知包括哪些农作物,但反差对比“北船不到米如珠”,如果跟《和陶劝农六首》有一定关系,苏东坡就有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诗乡歌海)双丰收的儋州功业。即使“丰”未含农耕稻米,只是薯芋,苏东坡也吃得津津有味。《除夜访子野食烧芋戏作》“牛粪火中烧芋子,山人更喫‘懒残’残。”吃几个牛粪烧的芋子,觉得俺这山里人吃得挺带劲。至于《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酡则不可知,人间绝无此味也》“莫将南海金虀脍,轻比东坡玉糁羹。”更觉得同是山芋作食料,也不要把南海的名菜金虀脍,轻易拿来比对我苏东坡的玉糁羹汤哦。“丰岁语”里面“语”意,除了“丰”,还包涵感谢、挽留苏东坡的温情暧义,毕竟三年两个文明一起抓,“丰”就更有信心挽留。如果缺食少味,谁还好意思挽留?当然,不管热情儋州人如何挽留,苏东坡还要北归,因为“除书欲放逐臣回。”除书:皇帝颁发赦免的诏书。圣命不可违也不敢违,这是苏东坡面对儋州人热情挽留又不得不割舍的最好理由说辞。</p><p class="ql-block"> 尾联“合”在“饱”与“灰”的“一”与“万”关系。此诗首联与尾联,最终“合”在了苏东坡贬谪儋州这件自己的身上事,无论曾经的“万事”如何飞舞灿烂,最终也“合”在了“一壑”的专用归宿。“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一生剩下的“残年”,一再认命“老”了,却在蛮荒终于吃“饱”。这是人生幸事,也是赞美儋州有得吃。 既然如此,苏东坡告别儋州北归时候,真的“万事灰”吗?</p><p class="ql-block"> “灰”是灰了,但只是表面上浅层次的“灰”。君不见,《移廉州谢上表》“此生敢更求荣,处世但知缄口”的慷慨激昂!经历儋州的风雨洗涤,苏东坡“此生”的“残年”,对于世间的“荣”华富贵,“更”加是“敢”于大无畏的追“求”。只是“处世”时候,必须“知缄口”,不再乱说乱写。沉默是金。最后时光留下“心似已灰之木”的“灰”,“已”且“木”,真的是从内“心”上深层次“灰”了。三次贬谪、八任知州的赶路,“身如不系之舟”随风随波漂荡。苏东坡身心俱惫要休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