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沈龙石</p> <p class="ql-block"> 诏安县城的城墙未拆除之前,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我家在南门外,叫东城村。从村头往南眺望,南山近在眼前。南山下的村庄,叫仕渡村。名闻海峡两岸的国画大师沈耀初先生便出生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沈耀初先生号仕渡叟,1907年出生,幼时喜爱绘画,曾到漳州、厦门、汕头的专科学校学习,毕业后从事教育工作。1948年,先生受台湾朋友邀请,告别妻儿赴台,意欲作短暂游。然而海峡战事日紧,形势遽变,归途阻绝,他无奈滞留台湾。突如其来的变故,混乱的时局,使先生陷入困顿。他生活无着,漂泊流离,几年后才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一个雾峰农校的国文教职,勉强维持最基本的生计。</p><p class="ql-block"> 贫困愁苦一直如影随形,跟着先生。一位老乡同情他的境遇,把一处废弃的香菇寮借他居住。在这曾经生长香菇的简陋空间里,先生养一群鸡,每天与鸡相处,默默观察鸡的习性。他的画册里,画鸡的作品很多。形态各异的鸡,总是简笔勾画,稍事皴擦,鸡头处几抹曙红,点两个漆黑的眼睛,歪头斜脑,煞是可爱。先生或许还养一只狗,彼此相依为命。他的画册里有一只安眠的狗,断断续续的粗线条勾勒狗卧躺的身姿,头部一滩浓墨,几条墨线写出鼻子眼睛,右上角题:“狗知家贫放胆眠”,用笔墨道出真实的生活状态</p> <p class="ql-block"> 没有亲人在身边。寂寞的日子里,先生以书画为伴,却没有完全让书画沦为怡情遣兴的工具。他给自己立下了高标准:“在我毕生所钻研的写意花鸟创作过程中,力想摆脱‘青藤’、‘八大’、‘扬州八怪’和近代‘南吴北齐’而独辟蹊径,创立一种新的面目。”</p><p class="ql-block"> 先生说到做到,用自己的作品在中国绘画史上立起了一座新的丰碑,成为继吴昌硕、齐白石之后又一个高峰。他以篆籀笔法入画,沉着厚重又笔酣墨畅。造型简括抽象,变形夸张,追求写心畅意、不似之似的文人画传统精神。构图上看似无意,实则精心布局,虚实相生,浓淡相宜,饱满沉实而又轻松灵动,富有诗意。他说:“在求变求新方面,我有一些浅见,曾经与人谈过。拙见以为,中国画可以变,但必须永远是中国画,决不能变成西洋画或东洋画。中国画的特色,在其笔墨,所以中国的毛笔,中国的墨彩,决不可失。为承接五千年历史,为体现千万里河山所孕育的中国艺术精神,一切笔墨展现,总是宁大勿小,宁拙勿巧,宁重勿轻,宁厚勿薄,宁迟勿速为宜。”正是这样的高瞻远瞩,支撑着先生走上了艰辛的探索之路,即使其独特画风一时不能见赏于世,他也无怨无悔,坚持不懈追求心中的目标。</p> <p class="ql-block"> 我很喜欢先生画的虎,挺直的身姿,嘴巴大开,虎身用淡墨线条交叠写出,轻染淡淡的藤黄,富有节奏韵律,仿佛可以听到威震山谷的吼声,威严而强健。在书画史上,这虎的画法和形象独一无二。难怪先生自信满满地题上“耀初画虎”。我也很欣赏先生画的归雁,粗笔浓墨,朴拙迟重,落款:“岁晚江湖同是客,莫辞伴我向南飞。”这是痛彻心底的倾诉。到台湾后,先生从原来家小陪伴变为长期独居,孑然一身,形影相吊,乡关隔着烟波浩渺的海峡,归期无望。天涯游子,犹如离群孤雁,渴望着阖家团圆。鲁迅先生说:“盖人文之留遗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声。”耀初先生的画,是心画。</p> <p class="ql-block"> 苦心人天不负。先生不幸中有幸,他遇到慧眼识才的伯乐。1973年,台湾著名诗人、书画家、艺术批评家姚梦谷在一家裱画店看到耀初先生的画,大为惊叹。他多方 寻问找到先生,先生向他展示了一百多幅自己的呕心沥血之作。姚先生看了这些作品,激动得有些发抖。之后他大力帮助先生在台湾“国家画廊”举办画展,轰动全台。1974年,先生获台湾画学会最高荣誉“金爵奖”,同年与张大千、黄君璧等被评为台湾“现代十大美术家”,成为杰出的艺术大师。</p><p class="ql-block"> 1988年,两岸关系改善,台湾居民可赴大陆探亲。先生带着上百幅画作和多年积蓄回到家乡,计划建设“美术馆”,得到诏安县领导的大力支持。1990年5月1日,“沈耀初美术馆”在诏安城北破土动工,1991年秋天落成。</p><p class="ql-block"> 晚年先生决定叶落归根。 1990年6月,他离开住了42年的第二故乡台湾,回归故土,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可惜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光转瞬即逝,10月24日,先生溘然长逝。</p><p class="ql-block"> 先生离开大陆时,41岁。回来时,83岁。渡台之前,先生是一位普通的美术教师。到台湾后,成了名满天下的国画大师。凤凰涅槃,幸耶不幸,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但不管怎么说,心里总是沉甸甸的。</p><p class="ql-block"> 2020年6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