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忆

三石

01文华，意谓文章的华彩。而她却学的是数学，侧重于逻缉思维，平时也少言寡语。 毕业分配时，为照顾一对恋人，本是苏州户籍的她，自告奋勇去农村中学工作，从此当了一辈子农村教师。 彼时，农村中学条件十分简陋，但她从未后悔过。 0260年夏天，我和她到同一所学校报到工作。 不久，她受组织委托，动员我加入共青团。结果，公社团委没批准，原因是家庭出身不好。 一年后，我和她相恋了。她爸问我：“是不是党员？”我说：“团的大门都没进。”她没有嫌弃我这亇落后分子，还是接纳了我，和好如初。 八十年代初，我被调入木渎中学。其时，正逢学校积极发展中年知识分子入党。马校长七次动员我入党，我只好实话实说，我连团都入不了，怎敢有此奢望？他说，改革开放了，只要本人表现好。于是，我总算跨入党的大门，也了却了岳父大人的心愿。 03初到农村，对一个城市姑娘来说，自然有诸多不适应。 工作不满一年，因为乡下蚊子多，便染上了疟疾，而且久治不癒。一亇身高1米65的女孩瘦成39公斤，险些送掉性命。出于无奈，只得住进苏州市中医院。康复后，随即返校。 六十年初，碰上三年自然灾害，农村中学流生现象十分严重。教师除上课外，必须下乡家访，动员学额。那是农村教师在这亇特殊时期为普及教育做的一项常态化工作，所以的确很辛苦。 04踏雪行夜半小儿病，背儿出家门。离镇三里地，又遇风雪紧。雨伞不管用，瞬间成雪人。路经独木桥，积雪半尺深。桥下水流急，失足必伤命。踏雪过木桥，肉跳又心惊。妻随身后行，屏气又凝神。待进医院门，天色已徽明。孩子无大碍，再苦也该应。 那时正值文革中期，经长期折腾后，学校虽已复课，但教师教书心有余悸，生活也难有安定。 05我们的第二亇孩子是在苏城武斗期间出生的。因待在城里不安全，所以孩子出生次日便租了一条小船，一家老小从城里逃到乡下避难。 哪知孩子不满周岁便频发暴喘型肺炎，几乎每月一次。每次始发，十分危急，必须叫救护车急送苏州市儿童医院。如此周而复始，历时数年。而当妈妈的，既要悉心照顾孩子，又不能耽误工作，真是焦头烂额！ 孩子读高中时，病情日渐好转，然而竟在高考前夕突发哮喘，室息而亡。 半世辛劳，毁于一旦！失子之痛，痛彻心扉！ 其后两年，文华身体一直不好。直到大儿子结婚，儿媳进门，家庭氛围才逐渐改观，身体也慢慢好起来。 0689年，孙女儿问世，奶奶自然喜出望外，但是，尚未退休，除了周末去苏州看看孙女儿，一点忙也帮不上。 半年后，领孙女儿到木渎，想尽一点抚养责任。其时，我母亲卧床不起，两亇侄女随孃孃在木二中读初中，而我又在木中担任领导职务，家务全落在她一人身上，她还要忙于自己的教学工作。 每天一早，她骑自行车带孙女儿去东街好婆那里，然后去上班。放学后，骑车回家，前面带菜，后面带孙女儿。一回家，忙着洗菜烧饭，解决一大家子晚饭问题，还要抽空服持病床上的母亲。 也是在这亇阶段，利用周未教孙女儿拿彩色粉笔在学校空地上画图。孙女儿长大后曾动情地说：奶奶是第一亇引领她进入彩色世界的启蒙老师。 数月后，怕孙女儿放在东街不安全，便把她送回苏州。事后，我还跟她开玩笑，东街车来人往，你居然骑车带孙女儿窜出窜进，胆子也真够大。 说起骑车，她也真敢。退休后，我们定居城区，她买一辆黄色小型电动车，一为再就业，二为每周探望年事已高的父母亲大人。 07她是一名普通的数学教师，头上从未有过炫目的光环，却深受学生的欢迎。 她信教材，不信资料。她认为，教材是教学之本。学生只有对教材上的定理、例题理解透彻，方能举一反三。没有一，不可能有三。如若对教材视若无睹，乱翻资料，势必本倒置，煮就夹生饭。 她重视课堂训练，轻视课外作业。她每堂课只讲15分钟，给学生留有较多的历练空间，以压缩课外作量，减轻学生负担。 她一视同仁，从不鄙视差生。她认为，这是教师应有的人格和品位。 她惜时如金，注重能力培养，从不哗众取宠。因此，多少年来，她的教学质量堪称上乘，有口皆碑。 她的教学资源在家里也没浪费。她发现儿子高三数学试卷错误率高，便利用一个寒假强化训练，结果高考数学113分（满分120），名列木中第二。孙女儿初三数学也不扎实，奶奶利用放晚学时间，指导她针对性训练，这年中考得117分（满分120），考取了苏州中学。 退休后，她依然从教，乐此不疲，教坛生涯长达半个世纪。 08也许是积劳成疾，第二次退休后，本想居家安享天伦之乐，哪知中风、癌症、糖尿病、尿路感染等顽疾频频造访，接踵而至，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经多方治疗后，病情日渐好转。接着，吃吃中成药，画画图，糊里糊涂过日脚。两年后，癌症病灶基本消失。三年后，便外出旅游，出东海，走西域，去普吉，游三峡，东奔西走，潇潇洒洒。虽然，期间小病不断，但依然我行我素，忘乎所以。这多病的八九年，就是这样如梦似幻走过来了。 她曾不止一次说过，73年我没死，有两件事让我特别欣慰：一是看到孙女儿博士毕业，二是看到苏州地铁四通八达，出行方便。 09她从教一生，做了四十余年班主任（含退休后11年），无论接差班、乱班，从不厉声呵斥，总是循循善诱，宽以待人。这里，不妨试举两例：有一次，她随堂听课，发现一位学生埋头在抽屉里画图。当天下午班会课上，她谈到组建黑板报编委，便约请那位画图的同学做板报美化工作。从此，那位同学不仅积极参与美化工作，连上课也聚精会神了。 九十年代初，她班上曾有位王姓同学十分调皮，不思进取，不常出点乱子。后经反复耐心教育，终于日渐长进，还考取了一所不错的学校。日后，王家长在一次家长会上动情地说：“我儿子的转变是奇迹，而奇迹的创造者是刘老师。＂ 平时，她常静处一室，疏于应付人来人往，但谈起学生，却津津乐道。她的学生大名，我至今还记得不少。如若不信，即当如数家珍。这也许便是教师家庭的一种特殊幸福！ 教师，断无万贯家财，却有贤人七十，弟子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