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记

成闽

夏日对大地的炙烤，从未像今年这样如此炽烈！ 今年的太阳似乎受了什么天大的气，要全都撒在大地上，令人窒息的热气扑面而来，身体似乎要膨胀，那种燥热感随之而来，感觉一说话就要冒出烟来。恨不得一天到晚的泡在水里，水和饮料必须冰镇方能解渴，那里都不想去，惟有空调房才是人们爱待的地方。最要命的是这炎热的天并没有止步的意思，似乎非要把人烤熟了不可。 这，不得不让人怀念往昔的夏日！ 　　儿时的夏日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有的只是麦秆扇和竹床。 麦秆扇一般都是由心灵手巧的外婆自己编织的：将事先选好干净的麦秆，采用五股辫的编织方式，编织成宽约3厘米左右、长度数米长的带子，然后将这长长的带子，以一端为圆心点，从内向外一圈又一圈盘绕成直径25厘米左右的扇面，内圈的边与外圈的边之间用粗线缝在一起，并在扇面最外一圈的边上缝上布条，以防上扇边受到磨损。编好的圆形麦秆扇面，装上竹制的扇柄，再将喜欢的一些布料尤其是花布，用剪刀将其剪成各种图案，再用针线将这些图案固定在中间扇面上，使原本平淡的扇面顿增色彩，令人爱不释手。麦秆扇既轻盈、结实又方便携带，一般可以用到两三年，儿时闻到麦秆扇的麦秸香，竟忍不住用嘴巴去咬，为此也曾遭到斥骂。 竹床是夏天必备的避暑神器。南方盛产毛竹，取材也较为方便。先用两根直径约为20厘米、长为一米左右的竹竿，在竹竿三分之一处挖空两段，但挖空的地方不能断，使挖空处弯曲，用火烤一段时间，增加竹竿的柔韧性。再用两根长约一米八的竹竿做横梁，使得挖空处夹住，大概的一个竹床框架基本完成。把早已削好的薄竹片拼成排状，做成床的版面，再嵌入框架的缝隙处，用一些尖尖的竹钉钉在连接处，一张竹床就大功告成。不过新的竹床面还是需要略做处理，新床面依然有一些竹青，直接接触皮肤容易瘙痒，所以往往会用刀刮，然后用棉布清洗，再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两天，这样竹床就可以在夏天大显身手了。 在晚上乘凉前，竹床先要用湿毛巾抹一遍，既是把灰尘擦掉，也是把粘在竹床的汗渍清理干净，更重要的是擦拭过后的竹床，躺上去一股凉凉的感觉，如果再吹来些徐徐凉风，简直舒服极了。到了下半夜，要是不盖薄被褥，可能都会感冒。 每到夏夜，我脑海里时常浮现这样的场景：夏夜里，我躺在凉凉的竹床上，妈妈就坐在旁边，拿着外婆编织的麦秆扇一边给我扇风，一边给我哼着歌谣。而我，看着天上皎洁的月光，仰望天上的星星，听着夏夜独有的虫鸣声，还有那在竹床翻身时发出的吱吱声，不知不觉嘴巴露出了微笑，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儿时的夏日没有各种各样的冰淇淋，没有各式各样的解暑饮品，有的只是盐水冰棒。 盐水冰棒配料非常简单，就是用化开的盐水和少量的糖搅拌，再冰冻成型，于是就成了我们日思夜想的冰棒。吃冰棒的时候绝不会大口大口的嚼，而是用舌头在冰棒表面轻轻的舔一圈，以直接刺激味蕾，舌头瞬间冰凉了起来，凉透了全身，那种滋味简直妙不可言。进而舌头反复的在冰棒表面摩挲，冰棒化成了水滴，滴在了我们的心田。小伙伴们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冰棒，时常比一比谁吃的最慢，谁吃过后的形状最好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 大人没有多余的零花钱给我们，而我们对冰棒又充满了渴望，于是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四处捡废铁片，村庄的犄角旮旯活跃着我们的身影，看见灰黑色的铁片模样，都欢呼雀跃起来。积攒到一定数量后卖给废品站，就可以痛痛快快的吮吸一次冰棒。 面对众多小伙伴们对铁片的争夺，导致废铁片不那么容易找到。于是有人就把目标对准了家里，啤酒瓶、破铜烂铁等都是发展的“对象”，更有甚者，把家里还没有完全破的塑料凉鞋故意折断，然后拿到爸妈面前哭诉：“这凉鞋断了，穿不了，要换一双……！”不明缘由的爸妈也就无可奈何。这样一来，不仅可以穿新凉鞋，还可以把旧凉鞋卖了换冰棒吃。 “一箭双雕”的计策也不是屡试不爽，也曾被爸妈识破，换来的又是一顿臭骂和毒打。在那时，凉鞋不穿两三年是不会换的，即便坏了，爸妈会用灵巧的双手把它修好，然后给弟弟妹妹接着穿。 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我们对冰棒的渴望。我和哥哥又心生一计，既然买不起，却又这么喜欢吃，为什么不去批发一些冰棒，然后在村子里卖呢？到市场批发冰棒绝对要便宜不少，而且还可以赚钱，这赚来的钱还可以自由支配。说干就干，先从爸妈那里借了10块钱做启动资金，说好了赚钱要还回去。翻出一个方形的箱子，里面垫上破旧的棉袄，中间放冰棒，上面再盖两层棉袄，主要是为了防止冰棒融化。冰棒批发回来之后，箱子就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生怕磕了碰了，然后在村子里叫卖，但总觉得声音不够响亮，略带生涩，还有些腼腆。小伙伴们则跟在我们后面，既有妒忌又有羡慕。村里的叔叔阿姨们看见了，爽快买了几根冰棒，还夸我们有出息，我们心里也美滋滋的，忍不住拿出了箱子里的冰棒，自己也跟着吮吸了起来，冰棒似乎比往常更甜了一些。 而今，口味各异、包装精美的雪糕拿在手里，吃在嘴里却索然无味，总觉得过甜或过浓。曾经冰棒不够吃、吃不腻的感觉，而今再也找不回来。 　　夏日怎么能少了游泳呢？一天洗三个澡是常规操作。 上午的游泳带有一定目的性，不是为了游泳而游泳。村里时常有人在信江河“炸鱼”，鱼的多少要看选择的地方、鱼群聚集的时机。扔对了地方鱼获就非常可观，往往不出两分钟，鱼就从河里浮出水面，鲤鱼、鳊鱼、鳜鱼、鲫鱼、翘嘴白……！这个时候，我们就在岸边瞧准时机，只要发现大鱼露出一点水面，就立马下水，朝既定方向游去，瞅准机会双手抓住鱼身，待抓紧后一只手钳住鱼嘴和鱼鳃之间，另一只手则用来凫水上岸。但期间还要不动声色些好，不然就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一条鱼放上岸后，又开始下一条大鱼的行动。如此四五趟游下来，竟也不觉得累，相反看见别人抓的比自己多，懊恼自己游的不够快，心中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扳回一城。 但也不是每一次都有丰富的鱼获，有时在河里只发出了点闷响，江面没有任何反应；有时在河里放了“天炮”，除了水花溅的高一些，半天看不到鱼的身影。对此，大家都是望河兴叹，但我们总是不死心，心想：早上不浮出来，上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上午不露出水面，下午总会冒出来。因此，我们便成了信河边上最忠诚的护河卫士，从村头的东岸走到西岸，来来回回的巡视，不放过一丝一毫鱼的踪迹，只期望捞到一条大鱼。 中午的游泳则显得悠闲不少。爸妈经过一上午的劳作，吃完午饭都是要睡一会儿，也不忘叮嘱我们不要跑到外面去，在家里睡觉或看看书。可等爸妈睡觉之后，我们蹑手蹑脚的从家里跑出来，叫上村里的小伙伴，径直跑到河里。还不到河边时，迫不及待的把衣服往边上一扔，以最潇洒的姿势入水，入水后还要在水里潜泳一会儿。中午的河水有点热，潜的越深，水就越凉快。十米过后，头伸出水面，用手擦掉湿漉漉的脸，还不忘甩一下头发，一脸满足和自豪的样子。然后就是入水姿势展示、打水仗、比憋气等，仿佛夏天的炎热跟我们无关，信江河这一汪水就是整个世界。 当然，中午游泳的时间不能太长，爸妈醒来后发现不在家是要挨骂的；短裤也是绝不能湿的，一湿就暴露是去游泳了，同样要责骂，于是中午游泳时的小伙伴们都是“赤诚相对”。 偶尔厌倦中午游泳，午睡又不可能，于是就在村里走来走去打发时间，也曾偷吃过大妈婶婶家晒的“酱果哩”和“南瓜干”，也曾偷摘过叔叔伯伯家种的梨和桃子，也曾因为东奔西跑而热得中暑被送到医院治疗。 游泳的真正好戏应该在傍晚。那时候的小伙伴最多，玩耍的花样更多，但一般的玩法已吸引不了我们，来回穿梭于信江河两岸才是真正的挑战。信江河两岸宽约两百来米，夏日的水面相对比较平静，没有大风大浪，但对于十来岁的我们而言，还是有一定的冒险。一个人是不敢游过去的，于是七八个胆大的小伙伴约好集体过河。没有什么准备活动，没有“跟屁虫”之类的救生设备，有的就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前面二三十米的时候一般采用自由泳，大家都显得很轻松，但划的速度不能太快，务必要节省体力。到了五六十米的样子则换成了蛙泳，速度开始降了下来，边划边休息，这时回头看下水的地方，似乎有些陌生，仿佛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戏水场所，此时的河岸变得更加扁平化。真正的难度在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此时明显感觉到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手脚划水的节奏开始慢了下来，心态就要开始自我调整：往回游已是不可能，一样的距离一样的累，回去并且还会被小伙伴们嘲笑，只能硬着头皮朝前游。于是又把姿势调整为仰泳，使身体浮在水面，手脚再慢慢的划动，尽量节省体力。游了大概七八分钟以后，把姿势调整过来，下水的地方已经渐渐模糊，河对岸却已近在咫尺，顿时来了信心，开启了自由泳模式。离岸边还有十来米的地方需要小心翼翼些，水里竟然有比沟渠里还大的蚂蝗，漂浮在水面行走自如的水蜘蛛，专吸牛血的牛虻……。等大家全部上岸后，都已是瘫坐在沙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是疲惫与骄傲的神情。 休息了十几分钟后，我们便赤脚在河岸一探究竟：参差不齐的桑树，横七竖八的枯枝，还有野生梨树，从未有人踏足的痕迹，这里的一切完全是自然生长，仿佛就是另一个世外桃源。那时的我们是受不了这样万籁俱寂、百无聊赖的，于是商议返程。返程则比出发时要轻松许多，我们一般会选择较为上游的地方下水，借助水流顺势而下，速度快了不少，关键可以节省不少体力。等我们回到岸边，已没有起初的疲惫感，更多的是轻松与写意，再看看来回凫水的足迹，自豪感油然而生！ 现在想想，那时的夏天只因有水，就变得如此快乐，而快乐竟也如此简单。 　　“快起来，快起来，趁现在还凉快，赶紧去割稻子！” “哦。” ……！ “怎么还不起来？等下天气热了，你又要叫嘞……！” “起来了嘞，这么早起来干吗咯？烦死了……！” 一到夏日早上四、五点钟，叫醒我们的不是鸡鸣声，而是母子间不甚愉快的呼叫声。 揉着惺忪迷离的双眼，打着哈欠连连的嘴巴，拖着不太听使唤的双腿，机械似的拿着牙刷来回刷，胡乱的用毛巾擦了擦脸，再端起那黏黏糊糊的稀饭，随意填了个肚子，生无可恋的拿起草帽朝田里走去。 这时，太阳还没有升起，天还是蒙蒙亮，田野里弥漫着稻杆的味道，徐徐凉风吹拂在脸颊上，草丛里的虫子还在嘶鸣，可我们早已没有欣赏此等风景的心情，心里直埋怨爸妈不应该把我们从美梦中叫醒。爸妈早已在田里了，拿着镰刀在飞舞，一排排稻谷杆被放倒，堆成了一个个稻谷堆。割到一半的时候，妈妈和姐姐继续割，爸爸则带着我和哥哥用打谷机打谷。为了提高效率，我们明确分工，爸爸主要是踩打谷机打谷，我负责把小稻谷堆从远处抱过来，哥哥则一边抱稻谷堆，一边帮忙踩打谷机。等打谷机仓里有稻杆屑和稻谷混在一起时，爸爸则把手伸进机仓，把稻杆屑清理出来，留下稻谷，这样就可以有效的节省空间。机仓满了后用搓斗把稻谷装袋，然后拖着打谷机往前走，尽量靠近割好的稻谷堆。 抱稻谷堆是最无聊的，来来回回的走，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田里，速度太快容易累，速度太慢又跟不上节奏。于是看看田里的蝗虫，抓抓田里的青蛙，还有那螳螂，成了分散劳作注意力的方法。有时自己也抱着小稻谷堆到打谷机后面，一边踩一边放进打谷机齿轮上，稻谷竟瞬间脱离稻杆，只有那干瘪的稻穗还留着。放进打谷机的时候稻杆必须要握紧，不能太里也不能太外，太里面的话容易打着手，太外面又容易打不干净，由此得出，打谷是个技术活，我还是老老实实的抱我的稻谷杆吧！ 每次收割家里七分稻田时，我心里不由得紧了起来，远远望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似乎看不到头。上午差不多要做到十一点左右才能回家，太阳毒辣辣的照在脸上，四周没有一丝风。下午三点左右来到田里，太阳依旧毒辣，四周似乎被阳光织成了一道网，密不透风，汗水只是止不住的往下流。等割完后已是临近傍晚时分，把谷袋一袋一袋用肩扛到路边装车，再把打谷机抬到板车上，全家人合力推车，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人早已不想说话，只想早点到家坐下。 稻谷收割完了不能马上放进粮仓，第二天必须要抓紧时间晾晒，以防止发霉变质。同样是清晨，同样被叫醒，把袋子里的稻谷一袋袋解开，平铺在水泥地上，用晒谷耙子把谷堆分散均匀，再用捞耙把剑叶、稻杆屑耙出来，期间还要时不时的用棍子来回划动谷子，使得谷子都能均匀晒到。待到下午五六点钟时，用风车把晒干的谷子过滤一遍：用搓斗把稻谷倒入入料仓里，轻轻打开中间的挡板，让稻谷流下来，再轻轻的摇动着摇柄。在扇稻谷时，要两手紧密配合一致，右手要先摇动风车摇手，让风先扇出来，然后左手把搁条放下几档，让谷物从车斗底板开口处滚落下来。这时风即穿过纷纷漏下的谷物，把草屑杂碎从出风口飘出。饱满的谷粒比较重，则从漏斗口垂直滚下，落到接在漏斗口的箩筐里，待箩筐接满后装袋。 其实最累的不是这些，就怕下午时分“轰隆隆”的雷鸣声。雷阵雨来的快去的快，给炎热的夏天透出丝丝凉意，可对于晒稻谷的农村来说不是个什么好消息。当看到天渐渐变黑，耳畔响起轰隆隆的声音，爸妈的神经马上紧绷，连忙叫醒我们收稻谷，不然稻谷白晒了。这时候，如果雨来的不是特别急，大人忙着把分散的稻谷堆积起来，小孩则负责扫干净，然后用搓斗把稻谷装袋打包；如果雨来得又快又急，装袋是来不及了，往往会把稻谷扫成小丘陵似的谷堆，再用雨布罩着谷堆，拿着砖块死死压住雨布周围，防止水流进谷堆。往往是还没做完这一切，雨就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打在我们身上，雨水顺着脸颊直下，衣服早已湿漉漉，可我们全然顾不了那么多，保住稻谷堆最要紧。站在屋檐下，看着哗哗的雨水肆意横流，紧紧的盯着小山包似的稻谷堆，全家人都沉默不语。 经过一个夏日收割的洗礼，才明白爸妈时常拷问的深意，“崽啦，割禾难过吧？热的过劲不？累死了吧？还要攒劲读书啵……？”原来，身体上的疼痛是可以极大刺激思想的，生活的疼痛时常会警醒和鞭策自己，前方突然漏出一丝光亮，人就会下意识的去抓住这根绳索，这可能就是生活的苦难教育。当人无意中参透这层深意，方向就会变得准确，意志就会变得坚定，进而融入到血液中，并且影响终身！ 曾在这有趣、渴盼、汗水、温情的夏日里长大，成长的记忆不是一片空白，那里有我们欢声笑语的红色，那里有我们喜怒哀愁的的绿色，那里有我们多愁善感的蓝色……！ 惟愿，夏日依旧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