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图文作者/佩 玉</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又是一年三伏天,烈日炎炎热浪翻。今年的盛夏超乎寻常地热情,高温蒸煮下真是令人寑食难安。周末弟妹们相约而来,说是想吃一顿长姐做的家常饭。一时倒让我有点犯难,这个天吃什么好呢?于是各自谈起了以前吃过的夏日美食。沉香流年,一下勾起我久远的记忆,那碗香味悠长悠长的凉面,便从心底清晰地重现眼前。于是大家一起搭手,我把40多年前曾与妈妈共同做过的那道夏日美食,原汁原味地复制出来。亲人们心情愉悦地的尽享美食、怀旧思亲,度过了一个极富情韵的夏日黄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是上世纪70年代, 我在农村插队锻炼的第二年,已经再不享受国家供应粮,而是靠我们第一年劳动所挣的工分分得口粮。因上年粮食欠收,分到手的原粮就比较少。到了三四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村上就开始闹春荒,乡亲们缺粮了,我们也不例外,杂粮、麸皮已所剩无几。散工后我们也跟着老乡们,一起去荒野地带剜野菜,或在树上采摘槐花榆钱等,拿回去掺上少许的粮渣、麸皮,做成菜团或菜糊糊来充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知青点的姑娘们,农闲时也轮换着,偶尔回到县城的家里蹭蹭饭。其实也挺为难的,一家人的口粮同样不够吃,粮站开始向居民们供应干红薯片以代杂粮。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一顿纯面粉做的饭了。就在我思忖着如何找个理由再次回家蹭饭时,另一姐妹从县城返回带给我一个好消息:你妈妈带话,老家的奶奶来了要见你。我高兴极了!中午在知青点草草吃了点菜团子,借辆自行车就急匆匆地往回奔,一路上,脑海里全是妈妈做的美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70多岁的奶奶,坐了姑父出差的大卡车,从天水老家顺道儿来看望我们。这是自我们离开老家十多年来唯一的一次。那时还在文革期间,物资十分匮乏,买东西多凭票,家庭生活过的捉襟见肘,妈妈发愁拿什么好吃好喝来款待奶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好在奶奶平日里早从爸爸的信中略知一二。她来时带了半布袋自已省吃俭用攒下过年的白面,还把兜里仅有的一些零钱全部掏给了妈妈。奶奶说这次来的太急,没有一点儿准备。她平日里给我的姑姑带孩子,做司机的姑夫常在外跑车,偶尔还能买到一点紧销商品。自己的吃喝用度都有人照管让我们放心。只是让她操心的是我们一家人,背井离乡的在外过得很艰难,心中不免常常记挂。毕竟爸爸是奶奶最偏爱的长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文革中爸爸被调往离家百里之外、尚不通班车的一个偏远山区,每月底只有发了工资才能回家一趟,凌晨出门步行一整天,半夜才能回到家。姑父头天下午把奶奶送到后就去了兰州办事,明天就要接奶奶一同返回了。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爸爸早点回来,好与奶奶见个面,吃上一顿团圆饭。</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0px;">妈妈几乎是倾其所有,也无法凑齐能做一顿像样饭的食材。城里的供应粮,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粗粮,一点白面过了月中就没有了,何况眼下已是月底。我问妈妈准备做啥饭,妈妈说奶奶过去最喜欢吃她做的臊子面,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正好大热天的,就吃顿凉面吧。夏季里能吃上一碗妈妈做的凉面,也算是十分奢侈了,因为妈妈的凉面风味独特。常言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时尽管家中缺这少那,可妈妈总能像变戏法儿一样,常常带给我们惊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无以言说心中的喜悦,就赶快帮妈妈剥葱洗菜。小竹箩里,一把韭苔两黄瓜一萝卜和几棵葱蒜辣椒,还有一小块豆腐,小手帕里包着一捧野山菇,这是乡间小姑娘的山货。我把三样调面菜一一切成均匀的小丁!</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天妈妈就用奶奶带来的面粉,和了一个大面团,我发现比粮站供应的面粉要白很多,妈妈说这是“八零面”,“六零面”会更白的。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上下学,在街上常看到一个相貌姣好的成年女子,大家都叫她“八零面”,我当时无法听懂,现在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她的肤色特别白,人们送她的外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揉着又白又细的面团手感真好,柔软筋道有弹性,光滑得就像绸缎,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呢。妈妈想看看我擀面的手艺,在乡下锻炼有没有长进。自从我们知青点的小麦吃完后,已经几个月都没握过檊面杖了。既然妈妈发话了,我也就鼓足勇气,擀了一张又大又圆的薄面片,一半平铺在案板上,一半垂吊在案下,妈妈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这是对我的肯定。然后妈妈切成一把把的细长面,煮好捞在一个大茶盘里拌上油。</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0px;">接着准备料汁和浇头菜。小时在老家见过妈妈做凉面,除了油泼辣子蒜末酱醋料汁外,芝麻微炒擀成粉,或者剥出一把干桃仁,在锅里烘焙一下,搓掉细皮后剁成核桃碎,调在面里特别的香。可这次什么都没有,找到一把干杏仁,用同样的方法炮制而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韭苔豆腐野山菇,本来只能炒一盘,可妈妈分别炒了三小碗。下饭菜有萝卜丝和黄瓜丝。最荤的菜要算炒鸡蛋了,妈妈拿出家里仅有的三颗鸡蛋打在碗里,我看了看总觉得太少了!还是妈妈办法多,拌了少许面糊糊掺进鸡蛋液中,增加了不少,搅匀后又加了入许多小葱花和红椒丁,红黄绿相间,真是太诱人了。炒鸡蛋时又在清油中加入少许平时炼好的猪油,不仅可以使炒鸡蛋发得蓬松看起来多一些,重要的是炒出的鸡蛋更嫩更香更好吃,三个鸡蛋炒出了一大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厨房里真是五味杂陈、香气扑鼻,我早就饥肠辘辘了。便问妈妈掺了面糊的炒鸡蛋,会不会鸡蛋味儿淡了些?妈妈夹了一块让我先尝尝,鸡蛋一入口香气肆溢,那种独有的味道,立刻刺激了我所有的味蕾,我舍不得嚼了咽下肚去,只是用力地咂吸着鸡蛋里的香液,缓缓流进嗓子眼,尽量让香味在口中多保留一会儿。妈妈问我味儿淡了没?我只管闭着嘴巴不停地摇头。最后,鸡蛋就这样在口中一点一点地化为乌有。感到那一刻,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香美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淘气的弟妹们早就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听到妈妈问我鸡蛋味儿的话,便蜂拥而入盯着我的嘴巴看,妈妈让他们在大门口等爸爸回来就开饭,他们便走马灯似的,在大门的过道上来回穿梭地闹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时妈妈调好了一碗凉面夹上菜,让我端给奶奶先垫垫底,奶奶执意要等爸爸回来一起吃,对妈妈说:“要不先让我大孙女吃吧,她从老远的路上骑车赶回来,又干了一下午的活一定饿了”。结果弟妹们挤在门口大声嚷嚷起来,“奶奶,我饿”!“奶奶,我也饿了”!我便端上碗说声:“都跟我来吧”!把他们引到厨房,每人一双筷子,我端着碗坐在高凳上,让他们围站在我身旁,一同从碗里夹面吃,我给两岁多的小妹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实际上,我比他们还要饿,中午只吃几口菜团子,为了一口饱饭跑回来。但是今天奶奶在上,只好硬撑着。如果不回来,我也是顶着大太阳,在田地里劳作着。妈妈上有老下有小,整天都在家里辛苦着。这样的大热天,爸爸还辗转在山路上。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要替爸妈分担点忧愁啊,这样想着也就感觉不到饿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看弟妹们狼呑虎咽地吃着,就说:“慢点儿,吃太快尝不出香味儿”!弟弟说:“你没吃知道啥叫香味吗”?大点的妹妹赶快夹了一筷子面送到我嘴边:“姐姐快张嘴”!然后看着我细嚼慢咽就问我“姐,香不”?我连连点点头,“嗯嗯”!弟弟:“不痛快”!“那你说个痛快的”。“姐,你听着:香!真香!太香了”!</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帮妈妈把做好的饭菜,一样一样在饭桌上摆好,三小碗调面菜,青翠的韭苔,白玉似的豆腐丁,鲜嫩的蘑菇丁。三样下饭菜,一盘鲜绿的蒜末黄瓜丝,一盘鲜红的糖醋红心萝卜丝,一盘鲜黄的炒鸡蛋。还有一小碗红油辣子蒜泥杏仁拌面料汁。红黄白绿搭配,色香味俱佳,既养眼又养胃,真是赏心悦目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奶奶看着一桌子饭菜,既高兴又感叹,一个劲儿地夸赞妈妈。她悄悄对我说:“你知道吗,你妈妈是我当年亲自相中的好儿媳”。原来奶奶与妈妈同住一条街巷,两家的老人都是好朋友,奶奶最看上妈妈性情温和孝敬老人,针线茶饭样样都好,心灵手巧会过日子,娶进门来果真让她满意又省心。自从妈妈带着我和弟弟离开老家后,奶奶就再也没有享过妈妈在身边侍奉的清福。我还是第一次听奶奶这样夸赞儿媳呢!</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0px;">风尘仆仆的爸爸,终于在家人们的企盼中回到了家。一件半新的衬衫,戴个旧草帽,肩上扛个长鞭杆,背个漆皮斑驳的扁水壶,俨然一个地道的农人模样,唯有从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中,还能看到他那儒雅的文人气度。爸爸一进门,走近坐在炕边的奶奶身旁,声音略带哽咽地问了一声:“妈,您还好吗”?奶奶只是微微点点头,凝视着爸爸好一会儿,口中喃喃地的自语道:“儿子瘦了,在外受苦了”!随即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一时间大家都悄无声息,空气也变得有些凝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赶快端来一盆温水,妈妈也拿来了干净衣服,爸爸擦洗换衣后,端起桌上半碗晾温的清甜面汤,一抑脖喝了个净光,脸上露出了喜色:“嗬,一下子凉快多了”!气氛马上又活跃起来。然后祖孙三代人,欢天喜地的围坐在饭桌前,开启了那个黄昏最幸福的时刻。虽然摆在各人面前的,是一碗极普通的家常饭,然而在我们的心目中,却好像是一道从未吃过的饕餮盛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span style="font-size: 18px;">于2022年仲夏</span></p><p class="ql-block"><br></p>